王维俊: 我的老房东
抚顺知青记忆
下乡第一年的春节一过,我就搬到了我的房东家。不是我不合群是因为我在四处漏风的青年点儿,差点儿被冻僵了。浑身抽筋儿,不会动了。
我后来的房东,看我冻得那个熊样,把我和小丁接到了他们家,主要看我们俩挺能干活,为人很实诚,没有城里人的架子。
我们管我的房东叫老叔,老叔不老,在他们家排行老疙瘩,就比我大一轮,也是属牛的。那时候他三十一岁,却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爸爸了。家里就他一个劳力,一帮张嘴吃饭的人。
老婶比他小不少,是他抢亲抢来的。他和老婶搞对象的时候,老婶的继父说什么也不同意。老家伙贼横,特生性。别人剃头都是让会剃头的剃,他不用,就是自己拿着剃头刀子自己干,有时候剌得脑袋直冒血筋儿,看得人心惊胆战。他和别人打赌,说自己可以在半个钟头内吃下五斤冻梨,别人不信,就和他打赌。冬天的冻梨像石头一样,他就生呼啦地给造进去了,别人给他买了十斤。在老叔和他的女儿对上像后,他百般阻拦,无奈老叔就来了个抢亲,找了几个同家兄弟,到了老婶家,七手八脚把老家伙给捆上了,背起老婶就跑,到公社登了记,把个老家伙气得大病了一场,翁婿二人好几年不过话。当然这都是“文化大革命”以前的事儿。
老叔家和他的一个堂弟住在同一个院的五间正房里,老叔家住在东边的两间。中间的堂屋是厨房,东西两个灶台。院里有东西两间厢房,装些农具、夏天连雨的时候备些柴火。厢房分里外屋,里屋还有一铺小火炕。都说一个锅里抡马勺,没有勺子不碰锅沿的,在他们俩家还真没有犯口舌的事情,互相有尊有让,主要是老叔、老婶挺合人,不是嚼舌头根子的。
我和小丁就住在他家的正房,还是炕头。按理说我们应该住在炕梢,主人应该住炕头。但他们坚持要住炕梢。不是他们谦让,实在是住不了炕头。炕头下有个跑炕炉子,每天晚上都要烧火,来提高屋里的温度,这个跑炕炉子一烧,炕头的温度就高,家里人多褥子少,就是光身压炕席,受不了热炕的煎烙,所以就选择了炕梢。
我们的行李比他们的强,好赖还有毯子、褥子,炕就是再热,我们也能扛过去,就是初住火炕,有些上火,嗓子发干,眼睛老有眵抹糊。我俩也提出住炕梢,可老叔、老婶不干,说:“你们俩就住炕头吧,太热我们受不了,像煎饼鏊子似的。”其实如果没有我们俩,他们还可以往炕头挪一挪,谁不知道炕头热乎?没有铺的是事实,但还是看我们离家几百里,心疼我们,我们心里请楚。
老叔比我个头猛点儿,是个漂亮人。浓黑的头发,根根立,长长的鬓角,特别的精神,怪不得小他近十岁的老婶不顾继父的反对,死活也要嫁给他。
老叔很精明,在队里不是下大地干粗活的人,当过生产队的会计、保管,还经营过队里开的小卖铺。为人讲义气,不计回报。在开小卖铺的时候,交了不少外地来“八三工程”施工的民工,经常整到家喝酒,老婶也没二话,只要是老叔的朋友来了,她就忙前忙后,给整下酒菜。炖鸡蛋、熬片粉,尽其家中所有,毫不吝啬。老叔的朋友也像到家一样,盘腿大坐,开怀畅饮,不醉不归。每回来都不空手,给孩子买些吃货和学习用品,礼尚往来。
我在老叔家一直住了三年,就像他们家的孩子一样,挑水、弄柴火,能干的一点儿不假估,就像给自己家干活一样。饿了就吃,衣服破了往老婶那一扔,老婶就给补好了。喝多了酒,老婶想办法给找解酒的方子,磕了碰了,老叔给找疗伤的偏方。两口子跟我没少操心。为了感谢老叔、老婶的关怀,每次回抚都给他们带点白面、大米,还给他带来抚顺的烟种和土豆种,实实在在地让他在全村抖了一回。到了一九七一年,我当上了大队电工,“近水楼台”,克服了很多困难,把电先给他家扯了过去,着实让别人很眼热。都说:“你看老疙瘩和青年处得多好,借了不少光!”我心想,这还不是“俩好加(噶)一好,珍珠换玛瑙”!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没有瞧不起我,没有因我的家庭出身问题而另眼相看,而是看我在农村很有出息,实心实意地想让我在农村扎根,多次提出要把他的外甥女——二珍子嫁给我。“我看你小伙不错,二珍子也相中你了,你要是同意,我帮你盖房子,在哪你也错不了。”在这个问题上我没听他的。原因很简单,还是想回城。尽管老叔是一片好心,二珍子也愿意,我还是没同意,找了好多借口,他们心里大概也能知道。
一九七二年十一月,我把一年的工分连手戳都留给了老叔,甚至连行李都没带,就回城下了井,算是对他们的一点儿回报吧。
七三年春节前,老叔带着他六岁的大女儿艳君来我家串门,连背带扛,拿来不少粘饽饽、干豆腐和年猪肉。在我家住了好几天。临走时,我给他拿了二十斤白面、十斤大米,花70多元钱给他买了一台便携式的半导体收音机,把他稀罕坏了,背在身上,一直听到羊草沟,回去逢人便讲。“这可是小王一个多月的工资啊,真够意思,这孩子可交!”
一九八零年十二月,是我离开羊草沟后的第八年,我去锦州女儿河纺织厂出差。到了锦州,就觉得有一只手牵着我,非要到下乡的地方看看,看看我的老叔、老婶、老房东。到羊草勾的时候已是晚上六点多了。老叔不在家,老婶看到我竟然高兴地大哭起来,就像看见离家多年的孩子回来一样。“你小子真有良心,没想到你还回来看看我们!”又赶忙招呼孩子,快去把你爸找回来,就说你大哥回来了。老叔这时候还在距离羊草沟十五里地以外的棉花地的煤窑刨煤。电话打过去了,我焦急地等着老叔,三个小时以后,老叔一脸漆黑地跑了回来,他连澡都没顾上洗。我们坐在炕上,喝酒,叙旧,孩子们都齐刷刷地站在跟前,看着我这个曾经和他们睡在一铺炕上三年多的抚顺哥哥,问长问短。他们说,这么些下乡青年都回城了,你是第一个回来看看的,这些年没有人回来过。
此后,我每隔两年就回去看看,他们也来过几回。一直延续到今。但很可惜,就是再也看不到老叔了。一九九二年春天,老叔突发急症,大口吐血,还来不及送医院抢救,人就没了,那一年他才55岁。老婶也没告诉我 ,否则我一定会去为老叔送行。九四年我再去的时候,那些弟弟、妹妹都结婚了,都有了孩子,都分开另过,只剩下老婶一人。我埋怨老婶为什么不告诉我老叔的死讯。老婶哭了,“不是不想告诉你,怕你请不下假来,你老叔也不让告诉,怕你破费!”唉!还是把我当外人了。在大弟弟和大妹妹的陪同下,我跪倒在老叔的坟前,哭祭这个曾经给我关怀的老叔、老房东。在他的坟前我高举酒杯:“老叔,我来看你了,你却先走了,还谁陪我喝酒啊!”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老叔的样子,好像听到老叔说:“你小子真有下水(良心的意思),还记得来看我,没白交你!”
我不时地就梦到羊草沟,不时地就梦到老叔、老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觉得就像有一根线,在牵着我的心和脚。我每年都去看望单身一人的老婶。去年去的时候,她接到我的电话,就开始忙活,一直站在院门口向东张望。盼着我的身影在村口出现。当一头白发的她出现在我的视线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一下,老婶真的老了。
我要走了,她恋恋不舍,流泪了,“再住几天呗,趁我还活着,你多回来几趟,再不来,就看不着了”说得我心里好难受。是啊,她都七十多了,还一身的病。
我回头看看远去小山村,看看送我到村口的、白发苍苍的老婶,我不敢再回头。我想,在我有生之年,这个小山村、这个老房东,是我永远的牵挂,是我心里一个永远打不开的结。2015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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