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伤:1969
2016-06-22 10:56 抚顺7000 刘学敏
1987
很多年以后我用自己的生活经验来猜想,那位中年的工宣队师傅因为饥饿的缘故,或许真的背地里吃两顿饭吧?
资料图片
我的1969年的记忆空间,总是被挖着被刨着,城里的防空洞,农村的水利工程,都和一个孩子紧密相关。接受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再教育,是那个年代的专有名词;学工、学农,机床,农田,叫我们较早地触摸了另一种生活。
那年春天,我们去“支农”。大约30公里的路,100多名15岁左右的中学生,排着队伍,打着红旗,吼着革命歌曲,一路兴奋而疲惫地走过去。走出城市的灰色,走进乡村的绿色,有着浓郁的土腥味儿的田野风,嬉戏着那面鲜红的旗帜,撩拨着那群孩子黑黄色的头发,这幅图画遥远并生动着。
那次“支农”的任务,是修水库。在一大片高高低低的黄土岗上,干燥的风兜着地皮响着哨音扫过去,爆起滚滚黄尘,黄尘走远了,还是一片黄土岗。革命年代的激情在每个孩子的心里汹涌,传导到胳膊、躯干,转换成抡大锤、甩铁锹、推车的力量。孩子是容易狂热的,孩子狂热起来,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莫说把黄土岗变成水库,他们把自己变成任何东西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重庆的一批红卫兵就把自己变作了一大片荒冢。
超出身体限度的劳动,使我们这群孩子们特别向往一个地方,那就是饭堂。
饭堂,设在生产大队的小礼堂里。在我们中国的那个年代,那样的礼堂几乎遍布所有的农村:红砖红瓦,迎面山墙上有个用水泥做成的红五星浮雕,红五星下面是一行对一位老人表示祝愿的文字。
每天早饭前,我们站在小礼堂里面的土台子下边跳忠字舞,台子右边蒸腾着白气,几个帮厨的同学在白气里冲这边笑。
然后,我们开始吃饭,每人两个用隔年的苞米面做成的窝窝头,每人一大碗飘着几颗油星的萝卜汤,一小蝶用咸盐揉过的萝卜丝。这样的伙食也不是“免费的午餐”,我们要交一定数量的钱和粮票。(从饮食文化角度讲,窝窝头的创意一定很有意思。我想把它的边壁弄得薄一些,除了容易蒸熟以外,肯定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尽管“显个儿”,但是挖空的部分,毕竟省了一些粮食。窝窝头的设计含有某种哲学意味。)
然后,我们就打着红旗吼着歌曲向工地进发,去疯狂地和那片黄土岗子较劲。每天如此,这群孩子往返于工地和饭堂之间,做着能量转换运动:消灭了大批窝窝头,转移了大批黄土。一个星期过后,孩子们的视觉发生了变化:黄土岗子越来越大,窝窝头越来越小。
那天上午推了很多车黄土,中午吃完了两个窝窝头,喝完了一碗清汤寡水的萝卜汤以后,我被一个男同学叫到一边。他瞪着近视镜后面的两只眼睛对我说:“x师傅天天吃两顿饭。”我告诉他:“别跟别人说了,不好。”当时我在宣传组负责宣传鼓动,办简报,编广播稿。下午我要去印简报,所以把这个事情及早和那位同学的班长说了,免得生出是非。我说,xxx跟我说工宣队x师傅天天吃两顿饭,你跟他谈谈,别让他再和别人说了,对他不好。接下来的整个事情是这样:这位班长严肃地把那位同学批评了一顿,那位同学愤怒地找到我,用一把螺丝刀在我的脖子上开了一个小口子,然后他被狠狠地批判了一个礼拜。
很多年以后我用自己的生活经验来猜想,那位中年的工宣队师傅因为饥饿的缘故,或许真的背地里吃两顿饭吧?
那年留在我的脖子上的刀疤很小,不影响形象,但是我还是记着它以及它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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