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调查报告
陈国波,60岁,原龙凤三公司回采区工人。
我叫陈国波,1979 年到龙凤工作。
我还没下井呢就知道井下的耗子惹不起,外号叫”八爷“。这耗子挺能耐,凡是带到井下的“吃货”很少有它没关照过的。带的点心都要精心包好,用炮线吊在棚梁上,到吃的时候再取。可等到需要的时候你会发现,那个包包在棚梁处吊着,可是吃的却没有了,就剩下一个空空的纸包。这时候你一定很生气,一定会认为这是“人为”的,但你怎么“嚎嚎”,都没人认账。这时知道,今天带来的“吃货”孝敬“八爷”了。
“八爷”是井下耗子的尊称,这“八爷”成群结队,在井下任意逍遥,大的有一尺多长。我刚下井时候,看着他们缕缕行行,随便游行,觉得不可思议,感到又恶心、又瘆人,看见就想打,有时候还拿着銧锹、铁镐的追打。老师傅看见立刻厉声制止,“不行打,这是咱们的八爷,是咱们的守护神,也叫老君马,是太上老君派出来保佑我们的。”“八爷,搁哪论过来的”?这个问题没人说得清楚,就是告诉你在井下不许打耗子。我问师傅,师傅说:“井下有瓦斯,耗子鼻子尖先知道,如果瓦斯一出来,它就跑了。也就是说,有它的地方没瓦斯,是安全的。如果你看到八爷不在这块儿溜达了,就要注意了。再一个它还能预测大的冒顶,一有动静,它先蹽了,给干活的提个醒,都得精神点儿。”啊,这耗子还有这个能耐,不能小瞧了,更不敢打了。
说起来我下井的头一课是换衣服,各区有各区的更衣室。白茬木头的衣服箱四个一组,两趟箱子中间有一排一坐上去就吱嘎直响的长条凳子,好坐着换衣服。每个箱子分上下两层,上面的放平常穿的,下面放下井穿的。我看看老工人的箱子,那叫一个乱乎。下层里放着靴子、帽子、工作服,棉的、单的、屁股垫儿,包脚布,垫靴子的洋灰袋子纸叠成的鞋垫儿,乱七八糟。上层就是现穿的衣服,也不挂,也不叠,团团咕拥往里一塞。更衣室里的味道不怎么样,烟味儿、汗味儿、臭脚丫子味儿、刚洗完澡的肥皂味儿、可劲儿往鼻子里钻,差不点顶个后仰。
一进更衣室,三下五除二,上上下下,脱个溜光,连裤衩都不穿,一个个光个眼子,露个杆子,想笑都不敢笑,全是裸体,一个模样。感到很震撼。好家伙,怎么全是白条!?看我没什么动作,师傅喊:“你干哈哪,脱呀,没看过呀?”还真就没看过。怎么就连裤衩都不穿呢?就裸体光屁股穿工作服?我没学他们,穿着裤衩、背心套上了工作服,反正也没人管我怎么穿,这又不是“步兵操典”,没人规定怎么穿衣服,还没有穿衣服的自由了?
学着师傅的样子,把手表摘下来裹在毛巾里,系在脖子上,扣上安全帽,把帽带紧紧地勒在下巴颏上,(这是典型的新工人戴帽子的方法,老工人不这样。)扎上皮带,再登上大靴子。师傅告诉我,“你那个包脚布子最好别用,不好使,你不信就试试”。我没听他的,这是我奶奶特意给我新扯的包脚布,不用它用什么。井下不穿袜子,太费,一块多钱一双,穿不起。
我看看师傅,他用洋灰袋子的牛皮纸叠几叠,前头叠成鞋垫形状,塞进靴子里。心想,你那破纸片子,还能赶上我的包脚布?等全副武装完了,看看浑身的行头,好家伙,这下真的成了矿工了。
这身行头有些沉重,走路踢踢沓沓。到矿灯房领了矿灯,灯盒子别在腰里的皮带上,挺沉,有些勒腰。灯头别在帽子的插座上,帽子有了分量,在头上晃晃当当,磨得头皮疼,老想往下摘。按照顺序走到井口检查站,学着老工人的样子,抬起两臂,接受检查人员的摸摸索索的搜身,看看有没有带烟、火。如果谁带了烟火,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过了检查站,开始排队等罐,等罐上来。几声铃响,大罐提升到登罐平台。升井的工人急匆匆地出罐,个个满脸煤尘,只有白眼球、牙齿白的发亮,有些吓人,甭说,我以后也是这幅尊容了。
要进大罐了,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朝罐门涌去。身上携带的斧子、鱼头锯互相碰撞,叮叮咣咣,嘁哩咔喳发出大大小小的响声。头上的安全帽也发出“砰砰”的撞击声。师傅紧紧地拽着我,被人流拥进罐里。妈呀,上个罐怎么还这么抢,不行坐下趟呗!师傅说,坐下趟就赶不上接班了,就这样,每天都是如此,井下工人就这样,两个人都要抢,一个人也要撞罐帮、没什么奇怪的,习惯就好了。
大罐分四层。每层能装五十来人,前胸后背都是人,挤得和鱼罐头似的,喘气都费劲儿。能感觉得到喘气时胸部的起伏,谁晚上吃了韭菜、大蒜,还有谁不顾违纪喝了酒,都闻得出来。绞车开动了,大罐急剧下降。此前,我没做过电梯,更甭提大罐了。大罐的速度是每秒8米,快赶上自由落体了。耳朵吱儿吱儿直响,耳鼓被压得什么都听不着,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身体往上飘,如腾云驾雾一般,有些害怕。师傅告诉我,咽一下吐沫。我试了一下,果然好很多。十几分钟,大罐到底了,人们不像上罐是那样挤了,鱼贯而出。这就是矿工们常说的“成神不成神,一天两驾云”呗!
第二天升井我发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从工作面到坐罐的地方,有好几里地,在水里、泥里,眯困眼睁,东倒西歪地走,包脚布在靴子里挤成了一团,直顶脚,不一会脚就受不了了,几个脚趾头生疼。只好扯出来,塞进怀里。套在里面的背心、裤衩,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裤衩更是勒得屁股沟、股腹沟生疼。但又不敢说,只好打折胳膊往袖里呑,硬装好汉。
升得井来,已是困得眼皮老长,恨不能拿棍儿支起来,忙三火四的洗个澡,再没有精神头去洗背心、裤衩了。反正晚上还是要穿,洗它干嘛。
整理人:王维俊
创作团队: 那些年口述历史团队
策划/王非 摄影/鲤鱼 制作/戴军
龙凤矿口述历史项目人员
总顾问/程杰、黎栋
出品人/柏凌
文史顾问、文字整理:王维俊、李延国
项目统筹/郭宏杰、许刚
道具、拍摄助理/李永军
网络后台/刘彦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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