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敏:斗叔之死
2017-04-01 19:45 抚顺7000 刘学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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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不叫人百感交集:一位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场枪林弹雨中一路不管不顾杀过来的英雄豪杰,竟然死于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头子儿!命运的难以捉摸、不可逆料,也算是到家了。
斗(音陡)叔,姓田,名字最末是个斗字,俺国历来为大人者讳,为亡故者讳,俺也就不直呼其名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东北边境形势吃紧,俺们的边防部队和苏联军队屡屡武力冲突,终于爆发了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国内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到处在打坑道、挖地道、拉警笛、搞防空演习。俺初中毕业,被选拔到市里一个准军事化单位工作,不久便认识了新调来的干部斗叔。
斗叔50多岁,小个儿,走路快。黑白参半的板儿寸,大而翘的鼻头儿,有点儿酒糟红,有些粉刺落下的小坑儿,鼻子尖儿上有个凸起的痦子,长着几根醒目的毛。说话是响亮而尖利的山东口音,笑起来高亢悦耳。
慢慢地,对他的身世就有了零零碎碎的了解。斗叔在物资局金属材料公司当科长,老革命,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转业时是营参谋长。斗叔在材料处分管钢材,每天组织往里进材料、往外批材料,忙多闲少。斗叔性情豪迈,爱说爱笑,笑起来感染力很强。他脾气不好,院子里也常常会突然爆发他的喊叫声、骂娘声。斗叔爱酒,中午在食堂吃饭,唯独他一个人可以破例喝两口。喝了酒的斗叔,表情更加活泛,更加爱说爱笑,嗓音也更加嘹亮。
当时俺18岁,常常跟着主任下基层、搞调研、写材料,年纪大一点儿的机关干部都拿俺当小孩子看待,喜欢跟俺东拉西扯。一段时间夜间值班,俺和斗叔编在一起,有了更多了解他的机会。
俺们单位小小的办公楼依山而建,后边隐藏着一个装修豪华的巨大山洞,里边就是战时的最高指挥所。机关下班以后,值班员上岗,常常是把凳子摆在楼前的大树下,乘凉、聊天。和斗叔编到一个班儿后,俺就成了他一边喝酒一边侃山的听众。
斗叔给俺讲,他参加革命,根本不懂得打鬼子、救中国、解放老百姓那些革命道理。他们村里十个般对般的愣头青,心野,不甘心务农,有人提出要参军打仗,大伙儿就跟着一哄而起。当时国军和八路都经常在距离他们村子不远的地方行军或驻扎。大家打赌,一直往前走,遇见国军参加国军,遇见八路参加八路,他们就这样参加了八路军。
斗叔说,几场战斗下来,十个人就剩下他一个了,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说着就伸过脑袋,用手指扒拉着头发,让俺看他头上疤疤癞癞的伤口,那是一道叫炮弹皮撕开的口子。
斗叔喝口酒,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圆眼睛,脸上抖动着自豪的神情,说,他打仗的时候也没断了喝酒,喝点酒打起仗来嗷嗷叫唤,对生死也就不管不顾了。
他当排长的时候,连长就看不上他这一手,总是跟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要不就给他疙瘩话儿听。斗叔说,妈的,我管他那个?照样喝!有一回打了胜仗,斗叔喝多了,醒过酒来一看,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了。斗叔说我急了,问站岗的战士谁他妈把我绑上了?战士说,连长让绑的。斗叔问,为啥绑我?战士说,你骂连长瞎指挥。
斗叔说,我命令那个当兵的给我松了绑,抢过他的枪就往连部跑,一边跑一边破口大骂,我日你娘,骂你是轻的,我今天毙了你!进了连部冲着连长就搂了火儿。斗叔说,好悬呐!要不是连长的通信员用胳膊把枪管儿架起来,连长当场就艮儿毙潮凉了。斗叔说,这回可惹了大祸了。连部给俺蹲了禁闭,等候团里下令处分。要不是俺打仗不要命,兴许拉出去就给毙了。
斗叔说,当天晚上我他娘地就尥了,我尥到一个兄弟部队当旅长的老乡那里去了,我说我不在那儿干了,在你这儿干。旅长呵呵呵呵笑了半天,说你真有两下子,那就留下吧。第三天旅长告诉我,你得回去了,你们团长派人来接你了。回去认真检讨一下,排长你是不能当了,这就便宜你小子了。原来是他给我的团长打电话给我讲了情。
小刘,你猜怎么样?我刚回到连里,还没来得及检讨撤职呢,打仗了。那一仗打的那个惨,我们一个连打剩下不到一个排了,我亲眼看着连长叫流弹撂倒了,开头心里还乐呢,后来一想不应该乐哈?我带着那一个排,玩儿命干,完成了战斗任务。打完仗,我他娘的就当连长了。哈哈!
这种另类的战斗故事,听得俺目瞪口呆,不由得对斗叔的那份洒脱肃然起敬了。
大约是1974年,俺记得正闹批林批孔运动,突然听说斗叔死了。俺在写追悼会横额的时候,听同志反复地讲,斗叔从军分区李司令家里出来,骑车在北台一个下坡路上,自行车前轱辘碾到一颗小石头子儿,自行车摔倒了,人给甩出去了,脑袋磕在马路牙子上,脑出血,没能抢救过来。
不能不叫人百感交集:一位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场枪林弹雨中一路不管不顾杀过来的英雄豪杰,竟然死于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头子儿!命运的难以捉摸、不可逆料,也算是到家了。(2007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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