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三路的故事之:人民浴池
2017-07-29 09:18 抚顺七千年 许星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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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前一带,就这一个公共浴池。洗澡是件大事。要花钱,两毛五一张票,挺贵,不可能每天都花钱洗澡。还花时间,谁有那么多时间用在洗澡上,大人要抓革命促生产,我们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最多一个星期洗一次...
图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新城浴池
军队大院斜对面是人民浴池。两层楼,一楼女池,二楼男池。浴池的东面是锅炉房,有一个大烟囱。
站前一带,就这一个公共浴池。
洗澡是件大事。要花钱,两毛五一张票,挺贵,不可能每天都花钱洗澡。还花时间,谁有那么多时间用在洗澡上,大人要抓革命促生产,我们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最多一个星期洗一次,很多人半个月都不一定去洗。
一进人民浴池,左面是卖票的地方,再里面是女池。男的要上二楼。据说,一楼还有盆堂,没去过,太奢侈了!地主资本家去的?他们也不敢去呀。再说,早就被斗倒了,早没钱了。不知是什么人能去的?
二楼很宽敞,一到二楼就有人声音宏响高喊:“两位,来了,脱光!”每次来了人,服务员都这么叫。真是费话,不脱光,怎么洗澡?但偶然一早去洗,就不喊了。后来才明白,原来喊的是“脱筐”。早去有床可躺,有柜子装衣服。晚去的,没有床没柜,只有大竹筐装衣服鞋子,所以告诉你“脱筐”。服务员光着削瘦的膀子,腰围着浴巾,手拿着大铁钩子,熟练地把硕大的竹筐钩来钩去。
去早了有床有柜,水干净。但无论如何,你都早不过老头儿。永远有那么几个老头躺在冒着热气的池子里,像地瓜在锅里蒸。我总在想,再多一会儿,不会真熟了吧?
那水可真叫热,伸手试一下,就会被烫得通红,被辣椒蜇了似的。那些老头儿,下水时那么慢悠悠的,仿佛脚伸进的是温吞水那么舒服。但也有虽然下水慢腾腾,但嘴里“嘿!哈!”地高声喊,十分畅快。是的,躺在雾水迷漫的池子里,非常骄傲。大家只能远远地崇敬地望着。
后来,我也试试,慢慢体会到滚烫的舒服滋味。首先,不能畏惧热气腾腾,不能像老头儿那么慢,越慢越烫,要迅速把脚伸进去,烫也忍着,稍倾,立即蹲下身子,让水没到脖了,然后温丝不动。这样,你并不会感觉非常烫,那感觉的确是没有过的舒服。但如果有个巨不怕烫的长着猪一样厚皮的人,在你身边起伏或走动,那就惨了,那阵阵热浪荡来,立刻觉得有一拨拨的针扎在你身体最柔软的地方,你会一下子跳出池子,夺路冲到凉水管拚命地冲洗。
当然,也有不那么太热的池子,所有人不管怕不怕热,都要到池子泡上一个时辰,一堆堆的像在煮饺子。
泡过了,身上的泥就会软了,就很容易搓下来。那时,还没有搓澡巾,就用毛巾搓。我们都是伙伴们互相搓。搓澡的高手会把毛巾先洗干净,拧干,展开缠在手掌上,然后按住身子慢慢往上推,一下一下,不能急,很快就有灰白的泥打着卷往下掉,洗澡时间隔得长,泥就多。搓完了,整个身子都像刚退了毛的猪,粉红粉红的。如果皮肤黑的人,那就是紫红的。
不掌握这搓澡的技术,又使猛劲,准会把皮搓得生疼,甚至搓破皮。多少年后,搓澡成了一个职业,技术最高超的,当数杨州人。
搓毕,就要到淋浴头那冲水。那里总有嘹亮歌声。烫过了,泡过了,也搓过,从里到外透着爽,再有大雨淋头,那豪情自然要抒发。文G时期,我们还不懂什么民族美声唱法,反正嗓门大,声音宏亮,那一定就是好。一般是“穿林那海,跨雪原”最好听,唱到“气冲霄汉”的高音时,声音在浴池里雾气腾腾的天棚乱窜,回荡,比舞台的效果还好。
在那个年代的东北,洗澡实在算不上是件私密的事。但众人一起洗澡,让生活在南方的人实在惊诧和不理解。多少年后,一个广东学生到了北方,去学校浴池洗澡,一进澡堂,见到一屋子赤条条的人,先是目瞪口呆,然后转身就跑。他从来没有这个体验,被吓着了。过了很久,迫于无奈,才不得不进去,才慢慢适应。
浴池最适合冬天去泡,北风吹大雪飘,天黑得也早,躺在热水里,看着结着厚霜的窗子发呆。那霜差不多有手掌厚,如果窗子玻璃碎了一块,那个洞就像长了胡子,白毛老长,窗子外像烟囱一样冒着热气。天黑了,浴池也快关业了,一天了,洗得人多,水早就混浊了,水面上一层灰白的漂浮物,但水还是热的,零下三十五度严冬的寒冷被隔在外面了。泡在热水里,身子暖,心更暖,很享受。
洗澡一定要到公共浴池,这是天经地义的,因为那时候家里没有洗澡地方。所以,社会上各种身份,三教九流都一样到那亮相。什么话剧名角、法院院长、正骨大夫,火车司机、商店卖肉的,街仿邻居都很随便在浴池见到。只是脱了衣服,没了包装,外在的身份也就没了。在这里只能看到各种体型,小孩子的嫩白,青年的健壮,老年的萎缩,岁月清晰雕刻出每一个人。我最羡慕浑身肌肉成块的人,胳膊一动,就像有耗子在窜。每次洗澡看到这么完美的身躯,我都会受到激励,回去就练掰砖头了。
在浴池,每个人赤裸身体,无遮无拦,身心放松,自由自在。若干年后,我知道有个法国印象派画家,叫高更,到了太平洋上的塔希提岛,见到风景秀丽,男女皆赤裸,他认为真正的世界就应该那样,于是就身心放松,精神愉快,画了好多色彩鲜艳的画来。
不穿脱衣服,说话都放松了。人们在浴池瞎侃神聊,天南海北,海阔天空。什么最近粮站可能要来副号粉了,什么大来饭店早晨能买到大馃子了,什么人民剧院要放内部电影了。可没人谈斗批改、反击右倾翻案风那些大事,出了浴池,街上单位报纸电台到处都有这样的标语。
有个黑不溜秋的小子,向几个哥们神秘地提问:“咱这二楼池子里的水,往哪流呢?”我一听马上回过头瞅着他,呀,很特别的问题。“真笨,一定是往一楼流了,一楼是女澡堂,那些女的用咱们的水一洗,保准能生孩子!”真的吗?几个小子瞪大了眼。我心里骂了一声,臭流氓。不过这问题的确很特别。
有几个大人那边也聊得热闹,“听说,也不知哪个浴池的女堂子出现女小偷,偷了钱,怕丢钱的追出去,把衣服也抱走了。丢钱的女的,不顾一切,光着就追出来了,跑了很远把钱抢回来了,那街上看的呀人山人海的。”听了这奇异的事,大伙议论纷纷,有的说女的不要脸,有的说女的勇敢,有的咋舌说可惜,那个女的不是在人民浴池跑出去的,咱们没看着。那时候,这类小道消息挺多的。
有个胖子认识人多,光着身,一边悠闲在抽烟,一边一个个地回应跟他打招呼的人,虽然满脸肉堆着笑,但声音是从向鼻子哼出来,一看就不一般。果然,衣服穿完再看,是个警察,一问是站前人保组的。
浴池里总有闲人,冲上茶,喝出汗,和相识的唠上一阵,累了睡一觉,醒了起身剪个头,刮个脸,又进热水池子里泡会儿,凉水冲一冲,再起身穿衣,此时日头已经西斜了。
只是我们可没那空闲,也没那耐性,伙伴们匆忙洗了,吵嚷着跑出去玩了。
作者简介:许星威,满族。出生于抚顺,现居广州。插过队,在剧团做过美工,在文化局及报社供职多年。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散文百家》《散文选刊》《小品文选刊》《杂文选刊》《南方日报》《羊城晚报》《辽宁日报》等多种报刊,1989年有散文入选中国当代作家作品收藏馆,入选《辽宁新散文大系》、《2015年中国精短美文精选》等,已出版散文集《静夜独语》,散文集《随着季风穿过北回归线》即将出版。获辽宁散文十年大奖,获第二届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金奖及联赛佳作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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