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尧:母亲给我零花钱
2017-08-03 11:21 抚顺七千年 王尧
1898
人情礼往多的时候,就颇觉囊中羞涩。倒不是在标榜自己,笔者算得上是“三无户主”——即“无卡、无存折、无私房钱”的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是说妻子卡得有多紧,除了烟酒零花钱,必要的人情礼往人家从来都是“公费支出”,人家讲理。可架不住自己“手大”,该拿的钱妻子都拿了,人家也不是开银行的,只有自己寸着劲儿,量入而出地用零花钱。 有...
人情礼往多的时候,就颇觉囊中羞涩。倒不是在标榜自己,笔者算得上是“三无户主”——即“无卡、无存折、无私房钱”的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是说妻子卡得有多紧,除了烟酒零花钱,必要的人情礼往人家从来都是“公费支出”,人家讲理。可架不住自己“手大”,该拿的钱妻子都拿了,人家也不是开银行的,只有自己寸着劲儿,量入而出地用零花钱。
有时花得太猛了,确实有些捉襟见肘。但事到当前,还得吊着虚劲儿撑面儿,每周看望母亲时也必须备出买老人爱吃的东西的钱,还是拿出在家说一不二,“腰缠万贯”的豪气。可“知子莫如母”,这份内中的窘迫,一颦一笑,就是瞒天瞒地也瞒不了母亲。
今年春节母亲给我的红包。
母亲知道我自小懂得积攒。七十年代初我很小时,就随父母下放到农村。那时“五七战士”是带着工资下放到乡间的。按说到了农村,住屋的后面有菜田,可以种玉米、黄瓜、辣椒、芸豆、小白菜、西红柿、大葱大蒜,自给自足;屋边就是小河,河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烧火的柴禾满山都是,用不着像城里人家打煤坯、交煤气费……。凡此种种,应该省下很大的生活开支。但在农村的六年里,秉性孝道、善良的父亲常年资助城里一个又一个不懂体谅的长辈、兄弟;我们也经历了雷击,要修缮房屋;母亲的手指被蛇咬伤、父亲摔伤;我也在冬天摔伤动手术、得了肾炎住院治疗;家里因煤烟中毒改修烟道;母亲还要带着我和妹妹不时往返在城乡之间托人尽快办回城,也给孩子们换换环境……,天灾人祸,想不到的支出不少。我们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了,谈不上攒下什么家底,回城后直到八十年代一直很拮据。
初到乡间时生活很寂寞,妈妈爸爸怕我漫山遍野疯跑出事,就在黑天时用象棋子带我玩“牌九”,每赢一次就会得到五分钱、二分钱或一分钱的硬币。也许是小孩手气好,我成了“常胜将军”,把硬币积攒了满满两个黄色的奶粉罐头盒,母亲感慨说儿子有出息,懂得俭省。那时我和妹妹都很小,母亲竭尽所有也要把两个孩子喂好。俗话说“小嘴吃倒泰山”,那时家里定量的细粮快吃完时,母亲就让父亲拿钱到南口前老农家换大米白面,或者买高价的“议价粮”,还给妹妹先后买了两只奶羊。长大后我和妹妹很少有病有灾,跟小时候的底子打得好有决定性的关系。
母亲1982年退休后,为了家里多一份收入,更为了积攒给儿子娶亲的钱,自小“金枝玉叶”的她到建筑工地当过医生,在老朋友的工厂跑过销售。我成婚前,母亲终于用我永远难以体会的辛苦,积攒了一笔还说得过去的彩礼钱。接着,母亲又开始为待字闺中的女儿攒钱。母亲常回忆起我刚参加工作时每月开资只留出一元钱“押腰”,其余都交给母亲积攒的旧事,说儿子知道家里的不易。其实母亲只夸儿子的好,却忘了我攒钱这个习惯,是母亲用自己为了这个家的千辛万苦、经受的雨雪风霜告诉我的。
1988年,我离开母亲成家立业了。母亲分外惦念独自立起门户的儿子,担心自小“嘴刁”的儿子能不能吃得好,能不能“受委屈”。那时我和妻子住的是师范学校分给我父亲的一个单间,与学校只隔着一条马路。父亲在世时告诉我,我刚结婚的一年里,从来不婆婆妈妈的母亲忽然变得絮絮叨叨,跟父亲反复唠的话题就是“你今天到儿子家看没看,儿子吃的是什么”,“学校离儿子家这么近,你怎么就不去看看,最近儿子瘦没瘦?”。即便是见到了隔辈人,母亲对儿子的疼爱也从未稍减。
传统观念很强的母亲自孙子出生后,喜不自胜,千辛万苦把孙子带到了4岁。这期间有一年夏天,炎热程度比今年的夏天更厉害。我和妻子都要按点上班,母亲怕我们不方便,每天都坚持回到母厂施家沟的职工住宅楼休息,第二天再乘坐挖掘机厂的通勤车“通套”赶到河东看护孙子。因为怕赶不上时间,当年已五十多岁的母亲又重新骑起了自行车。有一天太热,历来患低血糖的母亲中暑晕倒在路上,被行人送到了中心医院急救。好在没有大碍,母亲被送到我家休息。我闻讯赶快从班上赶回来,给母亲做好了红烧肉,然后叫醒她。母亲从昏睡中睁开疲乏的眼睛,看到了碗里肥嫩的红烧肉,吃力地拿起了筷子。但母亲夹起的第一块红烧肉,是颤巍巍地送到了我的嘴里。
最近两年,我看望母亲时,常要把妹妹家的垃圾带下楼扔掉,包括里面喝剩下的塑料酸奶瓶。母亲几乎每次都仔细地检查我要扔的垃圾,只要发现可以卖钱的东西,就一定留下放在一个口袋里。我很诧异甚至痛楚自年轻时就高工资,为侄男外女、儿子女儿“挥金如土”的母亲,书香门第、极有尊严,从来看不得别人下眼瞧,从不吃“嗟来之食”的母亲,怎么竟变成了人们带着些许鄙夷叨念的那种“抠门老太太”。困难时候也没见母亲“小气”到这个地步,别说如今的生活条件根本不用这样口攒肚挪了。可母亲依然故我,有时被我劝生气了,就像我小时候那样,一声严厉的断喝,接着一句和蔼的“你要有时想无时”,我也不敢再说了。母亲虽然这样俭省,但每次看到我买东西,总是要摸出床头的钱包,给开工资的儿子兜里塞上二三百块钱。我推脱有钱,母亲就说:“你外面朋友多,人情礼往应酬多,妈妈退休了,没有什么可花钱的地方,你就留着押腰吧,别遇事拿不出去。”
每年快到我过生日,母亲总是提前三四天打来电话提醒:“儿子,你要过生日了,到时候你回家来,不用买什么,妈妈都给你做好,你只管带媳妇、儿子来就行。”最近一两年,母亲的记忆力下降了,有些熟悉的人和事开始忘了,有的本来很鲜明的往事需要慢慢回忆,勉强能想起个模糊不清的印象,有的则彻底忘记了。为怕把儿子生日忘了,母亲把提醒我的时间提前到了生日前半个月,一连嘱咐两、三遍,还要嘱咐儿媳,生怕错过给儿子过生日。每到春节,母亲除了给孙子、外孙子压岁钱,还要特意为五十多岁的儿子包一个红包,写上儿子的名字和钱数。年过八旬的母亲的字迹还是那样英挺、刚劲又娟秀。
父亲刚去世时,有一天我儿子公出不在家,妻子在医院值夜班,家里就剩我自己。我看望母亲时顺嘴说了,说今天终于有时间能多陪母亲一会儿了。听说我要一个人过夜,吃过饭,母亲立即收拾起了衣服,说什么也要去陪我住一宿。母亲那时双腿的骨刺正疼得厉害,下床行动都困难,可也不让我打车,说离家才几百米,忍着疼让我搀扶着蹒跚地走到我家。父亲是躺在我的怀里离世的,年迈的母亲是怕儿子一个人夜里害怕。
很久前读过高仓健对母亲的回忆。高仓健患病时,他的母亲曾到庙里对神祗祈祷,把许愿的纸条供奉在家里的神位上。后来高仓健病愈,母亲却住进了医院直至故去。高仓健打开了那张纸条,纸上是母亲亲笔写的对神灵许愿的一句话:“愿以身代”。没有任何语言比这四个字更能概括母亲的深恩,儿子怎样报答母亲也报不完这四个字蕴含的岁月恩情!
常常告诉自己:“过分的担忧等于诅咒”,时常安慰自己母亲还很健康,时常祈祷母亲要长寿健康。母亲年轻时是一位良医,生活非常规律,除了腿病,身体没有大的问题,只是记忆在渐渐衰退,但还是一如既往地要强,自我料理,拒绝请人看护。看着留不住母亲的衰老,刚强的她时常忍受着腿上的病痛,闪现在我心头的也常常是这四个字:“愿以身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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