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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历史

冯恩学:夫余北疆的“弱水”考

2019-05-01 03:31 《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5.12第四期 冯恩学 1087
乌裕尔河由东向西绵延长达一千余里,是东北唯一的西流内陆河,特征鲜明,起止明确,位置适当,因此,史书选用该河为夫余、邑娄的北疆地理标识,并通过“弱水”之名突显其特征。

冯恩学:夫余北疆的“弱水”考 图1
乌裕尔河


  古史记载东北“弱水”的位置确定关系到夫余、邑娄的分布地域,故弱水是哪一条河流的问题被治东北史学者重视。日本学者白鸟库吉早在1897年发表了《弱水考》,论证弱水是黑龙江。[1]冯家昇1935年又提出东流松花江是弱水的新观点。[2]这两种观点长期并存,影响深远。此外又有嫩江和松花江、第二松花江西流段等见解。随着考古资料的积累,对夫余与邑娄的分布有了可靠的认识基础,在此基础上检试以上诸说皆有不符合实际之处,故有重新考虑弱水位置的必要。


  《三国志·东夷传·夫余》:“夫余在长城之北,去玄菟千里。南与高句丽,东与挹娄,西与鲜卑接,北有弱水,方可二千里。”《后汉书·东夷传·夫余》:“夫余国,在玄菟北千里。南与高句骊,东与挹娄,西与鲜卑接,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本秽地也。”二者都说夫余国纵横二千里,北有弱水。《晋书·四夷传》亦说挹娄“北极弱水”。弱水的确认对推定夫余的北部疆域具有重要意义。

  夫余在汉代是东北地区强盛的地方政权。《后汉书·东夷传·夫余》说:“其王葬用玉匣,汉朝常豫以玉匣付玄菟郡,王死则迎取以葬焉。”玉匣即玉衣,是汉朝专供皇帝和贵族死后下葬用的高级防腐葬具。夫余国王死后使用汉朝的玉匣入葬,显示了夫余国得到汉朝朝廷的特殊重视。《后汉书·夫余》:“永宁元年,乃遣嗣子尉仇台诣阙贡献,天子赐尉仇台印缓金彩。顺帝永和元年,其王来朝京师,帝作黄门鼓吹、角抵戏以遣之。”永宁元年(120)夫余曾派遣王子到汉朝朝贡,永和元年(136)夫余王再次朝贡,都得到东汉朝廷的高度重视而入史册。汉朝与夫余的关系密切,对夫余已经有很多切实了解,《三国志》和《后汉书》对夫余的记载是可信的。

  学者对弱水的推定不一,可归结为四说。

  1、黑龙江说,白鸟库吉在《弱水考》中提出是黑龙江。张博泉先生力主认同此说。他提出“弱水意即黄水,系以今结雅河为源,其水流入黑龙江后,古统称弱水"。[3]之后在《东北历代疆域史》说:“《晋书·四夷传》的记载‘肃慎氏,一名挹娄……东滨大海,西接寇漫汗国,北极弱水。’挹娄,后世皆以为靺鞨之黑水靺鞨,黑水靺鞨在今松花江与黑龙江合流以下的黑水南北居住。弱水为今黑龙江的古称。”[4]

  以此为依据,把夫余的东北推定在黑龙江与松花江合流处,“夫余东北为挹娄(黑龙江、松花江合流以下),东北至此二江合流处,东南当达张广才岭。夫余北有弱水,今东流松花江古以今嫩江为上源称那河,以今西流松花江为上源称粟末水,下称弱水。当时弱水上源指精奇里江(今结雅河),此水与黑龙江合流以下均称弱水,在夫余、挹娄北之弱水为同一水,即今黑龙江”。[5]

  2、东流松花江说。冯家昇先生在《述肃慎系之民族》中提出东流松花江是弱水。

  3、嫩江、东流松花江和黑龙江下游说。李健才先生在《松花江名称的演变》中指出弱水首见《尚书·禹贡》“导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认为:如把弱水推定在今黑龙江,则汉、魏时代夫余的北界为今黑龙江,这和文献所载夫余的辖境不符;如把弱水推定在今第一松花江,即东流松花江,则挹娄不是“北极弱水”,而是“西极弱水”。所以他推定“弱水当指今嫩江、第一松花江和黑龙江下游(即和松花江合流后的一段广。[6]

  4、第二松花江西流段说,林沄先生在《夫余史地再探讨》中提出此观点。林先生首次揭示“弱水”的特点,他说:“中国古代文人皆熟知‘弱水’,因为这是重要经典《尚书·禹贡》中大禹疏导的九河之首。郑玄注《禹贡》说:‘众水皆东,此水独西’。点明此水在中国人心目中独特性。《禹贡》中的弱水是西流而‘余波入于流沙’。”举例论证了中国文人有指西流之河流为“弱水”的习惯。[7]

  笔者细读此林沄先生的论述深受启发。《尚书·禹贡》的“弱水”是西流的内陆河,水流不是越来越大,而是减弱,最后消失,这和我国一般河流的特征完全不同,所以称之为“弱水”是十分恰当的。


冯恩学:夫余北疆的“弱水”考 图2
乌裕尔河湿地公园(人民网图片)


  东北地区河流虽多,但是唯一的向西流淌的内陆河是乌裕尔河。它从小兴安岭西麓起源向西流淌,经北安、克东、克山、依安、富裕、林甸7县,全长587公里,流域面积13万平方公里。河流在依安以下进人平原区。笔者的老家就在中游北岸二级阶地上的富海镇大泉子村(介于依安与富裕之间),对其有所了解。一年之中绝大多数时间河水都在宽20余米的河道内流淌,7月汛期则河水平槽,河谷的一级阶地是草甸子,草在0.5—1.5米高,是清至民国时斯依克明安旗额鲁特蒙古的牧场。

  水大的年份则河水溢漫出槽,淹没一级阶地的河谷草甸(宽10余公里的湿地草甸,当地人称“河套”),白茫茫一片,望不到边际,但时间不长,一般半个月左右消退。乌裕尔河下游之尾部无明显的河道,河水逐渐消失在林甸县西北的广阔苇甸、湿地之中,变成潜伏状的广阔沼泽地(今为扎龙丹顶鹤自然保护区),大小湖泊星罗棋布,地势低平,比降0.04‰,肉眼观察不到有水流的状态。

  乌裕尔河,清朝称呼裕尔河、乌羽尔河,金代的蒲峪路城位于克东的乌裕尔河南岸,城内出土了蒲峪路印,[8]《金史》中写作“蒲与路”。蒲峪、蒲与、呼裕尔、乌裕尔都是女真语“涝洼”的汉字译写,意为涝洼之河。乌裕尔河在下游是大片的“涝洼”地(湿地沼泽〉,克东段还不是涝洼之河,古城附近没有港洼的景观,所以古城名“蒲峪”应该是以地近“蒲峪河”得名,蒲峪河是因该河下游独特的广阔涝洼地景观得名。乌裕尔河是内陆河,而且也是向西流淌,下游水流散漫开来,流速越来越弱,最后平静消失在草莽苇荡的湿地沼泽中,完全符合“弱水”的特征。

  夫余的中心王城在吉林市的东团山山城和山脚下的平地城(南城子古城),考古发现东团山山城有三重城墙,南城子古城周长1050米,出土了西团山、夫余、渤海的遗物。[9]参见城内外有夫余文化、渤海文化遗物。其东邻的帽儿山墓地有夫余的大型木椁墓地。[10]北邻宏伟的龙潭山山城,城内有巨大的石砲蓄水池“水牢”。

  因此把这一带定为夫余的王城所在地已经得到学术界的普遍认可。从这里向北到东流松花江只有400里,这片区域只是夫余的中心区。从夫余的南界辉发河河谷到东流松花江也只有700里,与方二千里的夫余相差甚远,所以东流松花江并不是夫余的北界。

  《后汉书·东夷传·夫余》:“夫余国,在玄菟北千里。”汉代第二玄菟郡城在辽宁新宾永陵镇城址,[11]距离吉林市600里。三国时期的玄菟郡城一说在抚顺劳动公园古城,距离吉林700里,[12]一说在沈阳上柏官屯古城,[13]距离吉林800余里,可以大致推出《三国志》所说的“千里”长度大致在600—800里,“二千里”大致在1400里左右。乌裕尔河河尾在林甸与大庆之间,到夫余王城的直线距离有800里,到夫余的南界约1100里。若从富裕县向南到辉南县约1400里,“方可二千里”的夫余其“北有弱水”是符合实际的可信史料。

  《三国志·魏书》记载夫余“多山陵、广泽,于东夷之域最平敞”,是从南向北描述的,南部吉林东西一线都是山岭丘陵,符合多山陵特征。齐齐哈尔以南到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湖泊众多,仅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境内就有湖泊201个,其中不乏大湖。如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的査干泡南北长37公里,东西宽17公里。大安月亮泡东西长约25公里,南北宽10公里。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的大龙虎泡南北长20公里,东西宽10公里。西葫芦泡南北长13公里,东西宽8公里。他拉红泡南北长11公里,东西宽9公里。这在东北地区是仅有的独特地貌,《三国志》总结为多广泽是准确的。

  从长春开始向北到乌裕尔河北岸的富裕县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坦的平原,符合“于东夷之域最平敞”的特征。把夫余的地貌总结为“多山陵、广泽,于东夷之域最平敞”,是简洁精准的概括。如果相信《三国志》和《后汉书》的记载,则东汉三国时夫余地界已经到达乌裕尔河下游,这是夫余最盛时的北界。


冯恩学:夫余北疆的“弱水”考 图3
乌裕尔河湿地公园


  《晋书·东夷传》:“肃慎氏一名挹娄,在不咸山北,去夫余可六十日行。东滨大海,西接寇漫汗国,北极弱水。其土界广袤数千里,居深山穷谷,其路险阻,车马不通。”《后汉书》:“东夷夫余饮食类皆用俎豆,唯挹娄独无,法俗最无纲纪者也。”考古资料表明,与之相符的考古文化是我国三江平原的滚兔岭文化蜿蜒河类型、黑龙江北岸俄罗斯境内的波尔采文化,分布南起完达山脉,北至小兴安岭一布里亚山脉(俄罗斯)。[14]把东流松花江或黑龙江下游定为弱水,则弱水横贯挹娄的中部,与“北极弱水”不符。乌裕尔河起源于小兴安岭北段西麓,接近挹娄的西北边外,《晋书·东夷传》说挹娄“北极弱水”也是说得通的。

  高句丽、鲜卑、靺鞨都由多个部落组成,夫余国地域“可二千里”不可能是一个部落。遗憾史书没有明确记载夫余的部落构成,也没有记载属部属国,只有北夫余、东夫余的只言片语记录,导致对其地域的探讨众说纷纭。以吉林市为中心的“泡子沿类型”(又称“老河深二期文化”)是夫余国的主体文化,是在西团山文化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在今吉林市区内发现的夫余遗存十分密集且等级高,在不足20平方公里的范围内,迄今开展考古工作的有龙潭山城、东团山城、南城子平原城、泡子沿遗址、永安遗址、学古东山遗址、帽儿山墓地,而且夫余王城也在吉林市区内的东团山城、龙潭山城一带。嫩江下游两岸的松嫩平原有小拉哈文化(夏至早商时期)、古城文化(晚商时期)、白金宝文化(西周春秋时期)和汉书文化(战国西汉时期)是一脉相承的,[15]特别是白金宝文化和汉书文化很发达,遗址密集,堆积层厚。然而延续几千年的文化突然在西汉时期中断,应该与夫余国向北扩张有关。目前东汉三国时期嫩江下游的文化还缺少考古资料,文化面貌不清,考古工作亟待加强。

  《魏书·豆莫娄》:“豆莫娄国,在勿吉国北千里,去洛六千里,旧北扶余也。”《新唐书·流鬼传》:“达末娄自言北夫余之裔,高丽灭其国,遗人度那河,因居之,或曰他漏河,东北流入黑水。”他漏河是洮儿河,那河是嫩江,洮儿河注入嫩江后与第二松花江汇合东北流入黑龙江。

  410年高句丽北击夫余,把夫余征服,成为其属国。集安通沟的冉牟墓的前室正梁上有墨书的墓志,墓志文说:“奴客牟头娄凭冉牟教遣令北夫余守事……老奴客在远襄助……”范恩实考证,牟头娄曾任北夫余守事之职,协助夫余王统治夫余。[16]北夫余是夫余国的核心部落,主体在吉林市。高句丽灭其国,一部分原北夫余部的人向北逃离,是在洮儿河河口以下的嫩江段渡过嫩江,在夫余原属地上割据自立,称豆莫娄国(达末娄),豆莫娄大体位置在乌裕尔河西端到嫩江大转弯之间。

  由于达莫娄的另立和其他部落的独立,附属高句丽的夫余地界也大为缩减,主要在吉林市及以南地区,也就是原北夫余部落地区,所以集安冉牟墓志把监视和协助夫余王统治的官职称为“北夫余守事”。

  综上所述,乌裕尔河由东向西绵延长达一千余里,是东北唯一的西流内陆河,特征鲜明,起止明确,位置适当,因此,史书选用该河为夫余、邑娄的北疆地理标识,并通过“弱水”之名突显其特征。这比使用嫩江、黑龙江做标识要好得多,因为这些大江流经地域广阔,河流线路漫长,且弯转大,支流多,容易引起歧义。由于以往对乌裕尔河特点的忽略,反而使问题变得复杂难辨。(作者冯恩学,1963年生,历史学博士,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教授。)

注释:


  *本文为2010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项目批准号:10&ZD08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1]白鸟库吉:《弱水考》,《史学杂志》第7编第11号。
  [2]冯家昇:《述肃慎系之民族》,《禹贡半月刊》第3卷第7期。
  [3]张博泉:《汉玄菟都考》,《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80年第6期。
  [4]张博泉:《东北历代疆域史》,吉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52页。
  [5]张博泉、魏存成主编:《东北古代民族历史、考古与疆域》,吉林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565页。
  [6]李健才:《松花江名称的演变》,《学习与探索》1982年第4期。
  [7]林沄:《夫余史地再探讨》,《北方文物》1999年第4期。
  [8]参见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黑龙江克东县金代蒲峪路故城发掘》,《考古》1987年第2期。
  [9]参见董学增:《吉林东团山原始、汉、高句丽、渤海诸文化遗存调查简报》,《博物馆研究》1982年第1期。
  [10]参见吉林省博物馆:《吉林帽儿山汉代木椁墓》,《辽海文物学刊》1988年第2期。
  [11]参见徐家国:《辽宁新宾永陵镇汉代城址调査》,《考古》1989年第1期。
  [12]参见孙进已、王绵厚主编:《东北历史地理》第2卷,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7页。
  [13]参见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20—21页。
  [14]参见赵永军:《黑龙江东部区汉魏时期文化遗存研究》,《边疆考古研究》第3辑,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52—177页。
  [15]参见张伟:《嫩江流域夏至东汉时期的五支考古学文化》《北方文物》2010年第2期。
  [16]参见范恩实:《夫余兴亡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2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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