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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韬:湾甸子之殇——清原县日本富士乡开拓团

2023-07-07 11:46 抚顺七千年 黄韬 1948
  2017年9月14日,吉林省长春市伪满皇宫博物馆举行的“以史为鉴面向未来——中日口述历史研讨会”现场,一位时82岁的老人讲述了自己及家人在中国的遭遇,他就是昔日兴京县湾甸子(今清原县湾甸子镇)日本“富士乡开拓团”的“军国少年”,1989—1995年间曾任日...

  2017年9月14日,吉林省长春市伪满皇宫博物馆举行的“以史为鉴面向未来——中日口述历史研讨会”现场,一位时82岁的老人讲述了自己及家人在中国的遭遇,他就是昔日兴京县湾甸子(今清原县湾甸子镇)日本“富士乡开拓团”的“军国少年”,1989—1995年间曾任日本国会议员的樱井规顺。


黄韬:湾甸子之殇——清原县日本富士乡开拓团 图1


  樱井规顺所说的开拓团是日本帝国主义向中国东北实行移民侵略的组织形式。根据1937年拟定的“向满洲移住农业移民百万户的计划”,日本政府直接组织和资助甲种移民,采取分乡分村移民办法,将一个乡或村作为“母村”,从中分出200~300户组成开拓团或开拓村,到中国东北建“子村”。1937年到1941年日本的第一期移民五年计划中,移入东北集团开拓民23806户,74507人,富士乡开拓团就是日本静冈县富士郡在湾甸子镇境内的“子村”,该团是第十批移民,也是日本侵略者在抚顺地区唯一的开拓团。

  樱井规顺说:“我1934年出生于日本静冈县,1944年10岁,我们一家五口人就搬到了这里。来了以后,分到了将近5町的步土地和房子。这地方土地很肥沃,不需要肥料的。牛也有,其它家畜也有,都是发的。随着土地分配的还有两名中国雇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全是发给我们的。”

  樱井规顺说的是实话,这些物质是早在1939年秋季就开始筹备了,那时他家还没有来东北。对此《盛京时报》1939年8月2日有报道:“铁岭以下六县入植开拓民二百卅户  奉天省内日人开拓民,现在东丰、海龙、黑山头等地入植百四十户,自今秋九月至十月尚于铁岭、沈阳、康平、双山、辽源、兴京六县中约九万公顷,入植集团开拓民二百三十户,目下当局正在进行准备。辽源、双山、铁岭、沈阳四县,业已收买土地竣事,其余两县,正在收买交涉中。”所谓其余两县,就包括兴京县。

  湾甸子地区“收买土地竣事”的具体细节《清原文史资料》第一辑这样记载的:1940年日本人在湾甸子地区,开始“丈量土地”。包括荒山、山地、旱田、水田。伪兴京县政府地政科派人参加。开始,土地所有者——地主和富农等,不知为什么要量地,还以为要交农业税,于是,有的人为了少纳税,请客送礼,要求少报点亩数。以后听说,不是要农业税,也不是买地,而是要白白地强行占有。

  因此,有些地亩多的一些人便在一起商量,选出代表去兴京(今新宾)请愿。当时伪兴京县县长魏运衡出面,不同意日本人白白占有,要合理作价给钱。经过交涉、协商,最后以一垧荒地仅伪币一至两元。二荒地四至十元,熟地只给市价的百分之二十至四十(水田每亩伪币二十元)廉价收买土地。而且现金不兑现。只发给不流通不能兑换的储蓄券。就这样,湾甸子地区,北从草皮沟岭(大那路北岭)南至与新宾分界的老龙岗,东自大地车沟里的滚马岭,西至与大苏河分界的太平屯,方圆百余里均为日本人的“收买区”。

  在买地中,请客送礼、花钱托人少报亩数的人吃了大亏;多报亩数的占了便宜,虽然经过协商,日本人同意以廉价买地,但对魏县长出面说话,坚持购买,不同意强占的要求极为不满。事后,日本人以请客的手段,把魏运衡县长请去,还没有请客人入席,就在茶水中放了毒药毒死了魏县长。

  县长死了,大量土地进入日人囊中,于是1941年(伪康德8年)1月在奉天召开催开入植团干部协议会议,对入植湾甸子事项进行了仔细部署,原计划200户,2月11日,也就是日本纪元节这一天,从日本静冈县富士郡第一次先迁来70户,命名为“富士乡开拓团”,正式入驻湾甸子。在湾甸子后堡村设立总部,本部村大约有50居民,佐野广作为团村长,又称组合长。外有副组合长1名,指导员一名。团民大部分是贫民。设有诊疗所,有医员1人。设小学校1所,名为富士乡在满国民学校,校长兼教员1人,有2个学级,学生52人,开拓团下设:砍橡沟、石庙、尖山子、大那路、后楼、后堡、腰岭子(即桦树底)七个分部。

  樱井规顺的父亲在总部工作,他的家住在后堡。第二年(康德九年)退团6户,余者64户计243人,其中未成年子女107人。之后也有的日本人像樱井规顺一家一样,投亲靠友迁入到这里。到1943年12月为止,陆续又迁来一些,富士乡开拓团总人口达381人。共占土地4235.3陌,其中水田228.2陌旱田2964.9陌,宅地4.8陌,原野1037.5陌。


黄韬:湾甸子之殇——清原县日本富士乡开拓团 图2


  樱井规顺一家分得5町步土地,这5町步土地相当于5公顷,约合70多亩,他们拥有这些土地的永久产权,可以世代继承。而居住在这里失去了土地的农民,有的逃荒,有的投亲靠友,有的则托人代找出路,给日本人“扛活”。工钱双方议定。报酬十分低廉。当年给日本人扛过活的李满有说:给日本人“扛活”,还得托人,不然不用你。因为没有土地种,成了无业游民,日本人还要抓你“浮浪”,给日本人扛活,既不抓“浮浪”,又可以免出劳工,家中还可以维持生活,所以只得憋气干。我给日本人扛活,每年给三十元钱,四石粮。王志说:给日本人扛活,既可以免去劳工,又可以从新“地东”手中,边边沿沿捡点撂荒地,搞点小开荒,打粮不多,也可维持家中老小糊口渡生。还有的人则从刘兴国(刘会日本话)二茬地主或叫剥皮地主手中租点地种。就是说,刘从日本人手中把地租来,再转手出租给农民。贫穷的劳苦农民,为了生存,忍受双重剥削,租这样的地,每种一年,如果打一石粮,一半交租,余一半的百分之四十交“出荷粮”,结果,辛辛苦苦种一年地,打一石粮能剩三斗粮就算不错的了。还有一部分农民,扛活找不到,种地又租不着,被逼得走投无路。建筑开拓团总部、学校、医院等时,后堡里有42户居民,每户只给伪币100元钱便全部强行迁出。逼王文、代祥春、孙文彩、潘云贵、王桐等户到大边沟建房,天气寒冷,地上还有雪,房子还没建好,就逼着往这荒郊野地里搬家。在荒郊野地上自行开荒种地,收获粮食有限,免强度日。

  而开拓团的生活用品、粮油等,有官家供给,打的粮食交给公家,享有特殊待遇。这些日本人,有的则到田间游玩;有的边参加轻微劳动,边进行监工;有的看干活的人不顺眼,经常打、骂。“扛活”起早贪黑,年复一年,吃不饱,糠菜半年粮;穿不暖,衣不遮体。

  每年湾甸子地区需有一百多人给日本人“扛活”,每年还要出一百多人分批分期到抚顺、南坟(今南芬)、沈阳、黑龙江等地出劳工,其中有许多无辜穷百姓,死在煤窑里。伪康德十年冰湖沟“冷瘸子”做劳工被折磨死在南坟。大庙徐德禄伪康德十二年在南坟做劳工致死。除此之外,每年约有三十多人,轮流到防空监视哨值班,还要出三十多人到日本人开的“酒石酸”厂做工,秋季还要义务大量采集山葡萄和山葡萄叶子,送到“酒石酸”厂去,致使农民家中大都只剩下老弱残和妇女、儿童,靠刨撂荒地,开荒种地,来维持活命。十有八、九户不够吃,讨要、借贷,终年在死亡线上挣扎。

  直到1945年“八一五”光复,老百姓这苦日子才熬出头。人民军队进驻清原,新成立的人民政府把开拓团霸占的土地,日本人的房舍,分给无地无房的老百姓,原湾甸子林场孙文新说:“湾甸子实验林场老场部办公室就是日本开拓团红部(即办公室),1972年新办公楼建成,改做场医院。1987年,规划建家属楼而推倒拆除!就是现在的1号楼原址。今道北还有两栋砖房存在。我老家大庙村,原来叫日本屯,是日本开拓民的部落,解放后改为胜利屯。日本人留下的六栋日本房还在,我岳父现在的住房就是第一栋,我读小学时,还是原房,后来就地翻盖了。这个日本屯的头目,叫马伺野,他老婆生了个儿子没有奶,是庙上老衣家的媳妇给奶了二年。1980年,马伺野的儿子又回来在胜利屯住了好几天,当时和我老岳父照了几张照片,岳父逝去多年,照片也没啦。我的高中同学吴凤才说,他的家乡大那路也曾住有日本人,盖了一些草房,开垦许多水田,后都分给当地村民了,二十年前日本人草房还在。


黄韬:湾甸子之殇——清原县日本富士乡开拓团 图3


黄韬:湾甸子之殇——清原县日本富士乡开拓团 图4


  开拓团给湾甸子人民带来了灾难,日本败退时也给开拓团的普通日本人留下了痛苦。樱井规顺说:1945年8月初,在开拓团总部工作的父亲去世了。日本正式宣布投降的时候,开拓村里的人没有得到通知,只听传言“日本战败了”。那天雇的中国的苦力没有来,整个村子都陷入了停滞的状态。

  日本投降的第二天,“满洲”人就开始攻击了。村子里的日本男人都不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几个健壮的人保护我们。有很多人不断正向这边靠近。后来我才听说,这些人是在满洲和朝鲜前线败下阵来,到“开拓团”找家人的。不可思议的是,村里的警察、校长以及老师们这个时候从村里都销声匿迹了。


黄韬:湾甸子之殇——清原县日本富士乡开拓团 图5


  此时村小学宿舍里,都已住上了来自“富士乡开拓团”各个部落的人。前辈说,那个时候大家心里都有自杀的想法,已经在身上带了石油。最后,很多“满人"挥舞着镰刀、棍棒向村里的屋子蜂拥而来。哥哥拿起木棍抵挡,被一顿拳打脚踢,他们从玄关、窗户冲进来,任意抢走家里的东西。那时候,母亲已经尽量给我们多穿些衣服。我听到他们在喊着:“我们战胜了,日本人从这里滚出去”。

  “开拓团”400人一行避开大路,沿着小河一路走下去。不久,有人向我们射来了子弹,我们随即卧倒在地,子弹从头顶飞过。叔叔们放弃自杀,决定趁着夜色走三十多公里去清原镇。枪声结束,漫长的行军就这样开始了。我们穿过了几座山。身后的追打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瞌睡虫袭来,我们每个人都抓着前面的人边走边睡。过了很长时间,终于听到了休息的命令。就这样我们仰天倒下睡着了。不久就被叫醒,睁开眼睛,还是满天星星。我们继续走着,翻过了一座座山,队伍被“满人”追赶着。因为再也抬不动生病的老婆婆,索性连担架一起抛弃了。我们刚休息,又听见“满人”的怒吼声,他们又追来了。我们围成一团。他们大喊“打!打!”于是举起棍棒来打我们。“满人”们抢走了我们的东西。母亲一直抱着用白布包着的我父亲的骨灰。“满人”想把那个抢走。母亲说那是骨头,但是“满人”们并没有理解,母亲只能把东西打开来给他们看。袭击不久后终于停止了。

  我们继续走,走到平地,穿过“满人”部落的路要过城门,可是城门已被关闭。叔叔们去交涉。给了他们些钱财,又说了些好话便放我们过去了。我们登上山不久,再次遭遇了“满人”的袭击,又一次被乱棍殴打,身上剩下的东西也被抢走。母亲抱着的骨灰被抢走后打翻了,母亲喊道这是骨灰。母亲用手把骨灰抓进盒子,这样的事情反反复复。

  太阳出来,100多名“满人”袭来。这是我们逃亡以来第一次白天遭到袭击。我们又开始逃亡。之后的白天和夜里都遭到了好几次袭击,前辈们说是第18次。我们穿的衣服被一件件抢走了,最后被抢得只剩一件裤衩了,光着脚跟着大人们跑。父亲的骨灰盒也被抢走了。据说有人从背上把孩子解下来,孩子都已经硬了。

  我们被一路追打着来到清原镇,中国兵把我们被关在学校教室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我们坐上了开往抚顺的车。当天抵达抚顺,被集结在抚顺公园,有人给了我们吃的。

  不久,我们被收容在工业学校的宿舍里。早晚各一个土豆,孕妇和有喝奶孩子的人两个土豆。街上苏联兵扛着被称作曼陀铃的机关枪徘徊。夜里,苏联兵来到收容所里,吼道“交出女人”,大家不肯,苏联兵就朝天放枪。

  一个月后,我们搬到抚顺炭矿宿舍。宿舍里安装了直径约10厘米的取暖管道。在零下30度的冬天,早晨会准时给我们送暖气。当时我们在抚顺炭矿做工,有微薄的工资。街上到处写着“不工作的人不许吃饭”。姐姐住在稍远的地方,在那里我见到了穿着很旧的服装的八路军,他们像哥哥一样照顾我。

  第二年4月,哥哥和母亲因患伤寒先后去世,樱井和姐姐也感染伤寒,侥幸活了下来。当年来到中国的一家五口,只剩下姐弟俩。

  日本侵略者压迫中国人民十四年,清原县老百姓把仇恨倾泻到开拓团里的日人身上,经历和目睹了这些惨状,在中日口述历史研讨会上樱井规顺说对此表示理解,他认为自己作为一名开拓团成员,也可以说是一个侵略者,所以他一生都在反省这场战争的罪恶,并为此深刻忏悔谢罪。不过,今天站在历史的高度来看,开拓团里的人多是日本下层老百姓,他们也是受害者。湾甸子之殇原罪应归战争的发动者及统治集团,他们才是中日两国人民共同谴责的对象。文/黄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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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韬,辽宁省作家协会、辽宁省散文协会、辽宁省传记学会会员,近年专注清原地区近代史历史研究,有近百篇小文见于报刊及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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