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韬：王仁斋殉国时间及相关的事件初考
曾经战斗在清原地区的民族英雄，抗联第一军第三师师长王仁斋，1937年牺牲在枸乃甸乡筐子沟村钓鱼台。为了避免影响士气，杨靖宇将军决定封锁消息，暂时不开追悼会，致使当时只有少数人知道此事，随着抗日斗争日益残酷，其中一部分人也陆续牺牲，致使王仁斋的英雄事迹因此在一段时间里不为世人所知，殉难的准确时间更无从查证，一些事实被人们传得面目皆非。为了尊重历史，近几年本人查阅了一些相关资料，对其中几个事件进行了初步考究。
首先是关于王仁斋牺牲的直接原因，《清原县志》是这样记载的：“去筐子沟岭南杨大堡筹集子弹。”那么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段要筹集子弹呢？随着一些文史资料的陆续被披露出来，一些事件的真相逐渐露出水面。原来是这样的，1937年10月敌伪当局将侦破了王仁斋自接领导下的中共抚顺特支一案被列为重要共产案，由日关东军宪兵司令部与奉天宪兵队直接控制与布防，党组织为此尽全力施救，结果一切营救办法均告无效，最后只剩下采取武装劫狱一项措施了。王仁斋考虑再三，决定派侦察员徐金去奉天城里实地侦查，以做准备。徐金接到命令，谎称是在押者亲属，到奉天监狱去探监。几经周折，探明了敌人的行刑时间、地点后，便急速返回抚顺县向王仁斋做汇报。王仁斋随即自引小部队，于阳历10月下旬初（旧历九月中旬末），返回清原县，同时指示分散活动的各分队都集中到筐子沟、高家街村一带休整。然后召集周建华、柳万熙等师党委成员在一起研究具体步骤，最后敲定于12月初由王仁斋带手枪队赴奉天小河沿劫刑场。
计划研究好后，王仁斋检查了部队装备状况，发现现存的短枪弹药不足，即布置各分队分头去筹集。当获悉杨家店村保存有部分手枪子弹后，他很高兴。一方面考虑到事关几十名革命志士的生死攸关的大事，另外这时已是旧历十月，这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山上的树全落叶了，已经不方便大部队行动。
为了缩小目标，避免不应有的损失，留下周建华、柳万熙照看部队，王仁斋自己只带领警卫员小朴、李大个子，从枸乃甸子一带的高家街出发，去岭南的杨大堡子村，同时准备与地方游击队接头，部署打入集团部落，开展“将计就计”“以毒攻毒”等反“肃正”斗争。
这时，当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王仁斋走到筐子沟附近的钓鱼台，看到距离目的地只有几里路了，就找一个背风处休息一下。他令身边的小朴爬上树瞭望，李大个子向四外警戒，他本人利用这暂短的休息时间，打开文件包，拿出地图细心查看。他一边看一边把寻找到的去总司令部新驻地的交通线路，标给李大个子看，让他记牢方位与路线。而后挥笔给总司令写“劫刑场营救抚顺特支被捕同志的报告”。不到半袋烟工夫，将报告写完了，正要装进文件包，他们被日军大泽部队的上尉木村带领清原县包学兰的治安队发现，他们暗中将王仁斋等三人包围了起来。这时的小朴发现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哧”地一声，从树上滑下来报告：“师长，有情况！”指着半里地开外的一片树林说：“在那片林地有十几个便衣端着手枪朝我们走来。”
别看王仁斋外号叫“王罗锅”，腰背受过伤，但行动还很敏捷。他立即掏出手枪来，同两名警卫员一边向来敌射击，一边朝钓鱼台后山转移。半路上惨遭不幸，敌人一颗子弹打中了王仁斋的腿胫骨。小朴立刻小声叫李大个子留下掩护，自己背起王仁斋，朝附近无名山头快速跑去。到达山头，李大个子也跟了上来。王仁斋忍着巨痛，将给杨靖宇的报告，交给李大个子说:“快！要交给周政委，转报我刚才告诉你的路线，你告诉柳主任，派联络员去联络。”打发走李大个子后，即命令小朴掩护李大个子突围。王仁斋自己开始烧毁文件和地图、笔记、现款、印鉴图章。这时，敌人已围了上来，呼喊:“抓活的！”王仁斋情急命令小朴：“快把文件烧掉——这是党的机密不能叫敌人得去。你快行动，我来掩护！”负了重伤的王仁斋艰难地举起匣枪向敌人射击。但敌人见到火光后，便集中目标向小朴射击，企图夺取机密。
小朴被敌人的乱枪打中，倒在血泊中。王仁斋伏在地上，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边愤然反击，一边把最后一页文件，投到残留的火苗儿上。待敌便衣队攻上山头时，给敌人留下的是两位英雄卧于血泊中的躯壳及一堆飞旋上扬的纸灰。残忍的日本宪兵、警察所组成的便衣特务队、包学兰的治安队污蔑王仁斋是“胡子”头，他们走到他的遗体前，竟丧心病狂地割下头颅，尸体抛弃在钓鱼台上，然后拎着头颅跑回清原县城，到日本主子那里报功请赏去了。
王仁斋牺牲三、四天后，日军强迫当地伪治安队搜山，筐子沟村民被迫参加搜山时，看到王仁斋的遗体被遗弃在钓鱼台上，都惨不忍睹。王仁斋曾在筐子沟一带活动过，有一些老乡们认识他，大家亲切地称他为“王罗锅”。看到王仁斋牺牲后那种凄惨的状况后，于心不忍，筐子沟村村民宁志春和夏文河（这两位村民及后代，从事发当时至解放后始终居住在筐子沟）就和日本鬼子说：“尸首停留在这儿怪吓人的，请太君开恩让大伙把他埋上吧！”经日本鬼子点头后，他和大伙一起动手把王仁斋遗体顺了顺，用手指掘土埋在钓鱼台南边小石砬子下面，宁志春特意搬一块方形石埋在王仁斋的坟前作为坟口脸石，这为以后找到他的坟墓提供了方便条件。
关于王仁斋牺牲的时间，各地文史资料说法不一，由于历史久远，一些当事人也记不清楚了，有的说是秋季，有的文史资料记载为9月，还有人确定为10月，实际上这些都不准确。因为王仁斋9月13日正带领小分队擒拿日籍官员村上博，10月5日深夜还亲自指挥袭击抚顺北关教堂呢！特别是绑架美籍牧师一事，当年10月7日，《泰东日报》都有比较详细的报道，声称日本反动当局“对此事件视为重大”“接到急报之抚顺警察队，当即跟踪追缉”云云。
那么究竟是那一天呢？关于这个问题的文史资料，其中有曾经给柳万熙主任当传令兵的康子山的回忆录中说过，不过他记的地点和时间肯定都不对，他说：“一九三七年这年夏天，王师长从辽阳回来了，抓了一个美国人，日本人想买回美国人，用了一百万元钱，但我们沒有把美国人交还他们，日本人就更加疯狂向我们围攻。就在夏末秋初，我们活动在筐子沟时，王师长就牺牲在筐子沟。”
1964年5月16日，时为清原县湾甸子公社大庙大队四小队社员的王凤仪提供的一份历史资料比康子山说的详细，而且与历史事实误差也小，他是这样说的：“在康德四年五月旬，红军王司令带四十多人到王家大卜子呆了两天，就和我们分手了。以后他就到抚顺去卖香瓜，作侦察工作，……美国人给抓来了。我向小马绑着什么人？小马说:‘是美国人。’我又听‘金山好’问王司令绑美国人干什么？王司令说：美国人是日本人请来的，他们得保护好，出来意外，日本人吃不消，美国人就不让日本人了，咱们看热闹吧？就把美国人送到沙河子山洞里了。日本人就布置各县找美国人。清原县具有两个特务（刘贵林，宋景街）在王家大子与金山好会面了（王司令在王家大卜子呢，杨靖宇就给来信了，叫赶快把美国人神父送到军部。王司令派70—80多人送到杨司令那里。）特务说要多少就给多少钱，王司令说：我们不要钱，就要枪炮和子洋，日本人不答应，约一个来月，日本守备队和红军打起了，把王司令的腰打断了。是在筐子沟大沟里东山坡上牺牲了。”
西丰县张文学采访王凤义记录
从上面王凤仪提供的资料，可以看出，师长王仁斋是10月5日劫持牧师谭化普，然后是与日伪反复交涉，时间至少有一个月，王凤仪说：“约一个来月，日本守备队和红军打起了，把王司令的腰打断了。”由此推断牺牲时间为11月下旬是比较准确的。那么是11月下旬的哪一天呢？这还一直是个谜。
本人翻阅了1937年的《盛京时报》，发现12月26日一篇题为“对冈田中佐以下今日举行慰灵祭”的文章，其中披露了：“为与七月十八日，与凶暴匪首王仁斋所率百名股匪遭遇奋战后壮烈战死之冈村中佐以下复仇起见，大泽部队以下各部队，与满日各机关协力，挥泪活动，上月二十七日，大泽部队指挥下之木村上尉所率治安队，在清原县第一区牛肺子沟，奇袭该匪团，击毙匪首王仁斋以下七名，大奏伟功，得完全报复。因此定于二十六日午前十时，在四平街村（即今辽宁省宽甸县北部与桓仁、本溪接壤的双山子镇四平村）大泽部队，盛大举行慰灵祭云。”这一重要资料被挖掘出来，才终于使王仁斋牺牲为何日，第一次有了准确答案，那就是1937年11月27日，旧历十月二十五日，终年41周岁。
至于在小朴的掩护下冲出钓鱼台的“李大个子”，解放后，有的文章写他牺牲了，还有的文章说他逃脱了，经初步考证确认为是逃脱后潜回队，第三师内部对他进行审查，确认其有叛变情节而被抗联内部处死了。此事有文史资料为证，沈阳出版社2020年出版的《黑土地上的红色记忆》一书第439至第451页记载着由1934年参加红军，之后到教导团给金广学当通信员，参加过金川县大荒沟、通化二道崴子、高丽河子的伏击战。1936年秋编入三师，参加三师西征，曾担任过排长，1940年负伤离队回家养伤，解放后按转业军人待遇。1964为浑江市七道江的第五生产队社员的姜喜凤其的回忆文章，其中有一段话这样说的：“听说王仁斋师长在一九三七年秋、去沈阳和芦排长抓了一名美国神父，带到清原。日本人要神父，我们提出要中国，敌人就不同意，敌人便衣队，在筐子沟打死了王师长和朴通信员。李大个子跑了回来，这是李大个子告诉我的，这小子是个坏蛋，以后被我们处死了。”
姜喜凤回忆文稿
那么王仁斋的家人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牺牲了呢？那个年代，东北老百姓不可能都知道王仁斋牺牲，他的家人亦如此。对此，王仁斋的唯一子女王建章写的“后记”一文有所描述：父亲在抚顺煤矿被砸伤，1929年初春回来养伤，身体状况稍有好转便“毅然又返回东北，此后，再未回家。前三四年还有书信，尔后，则杳无音信。1940年10月，祖父去世，家里只有62岁的祖母、母亲和12岁的我，这时我正读小学二年。两年后的1942年，因家乡大灾荒，生活实在难以维持下去了，于正月十六日这天，我跟着张家埠村的一位远房亲戚张继为，先去抚顺，后到沈阳寻找我的父亲，都没找着。后来张托人说项叫我在沈阳的一家小杂货铺学徒，这年我只有14岁。三年后的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后，我便回到家里。这三年中，我不断地到处打听父亲的消息，结果一无所得。”
夫人于秀卿更是日夜思念，但是她更多地是牢记丈夫背井离乡远赴东北时的嘱托，坚信革命信念，解放战争期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支援前线，参加本村土地改革运动。她在国民党反动派还没有彻底打倒的情况下，勇敢地加入中国共产党。1949年，新中国还没有成立的2月，就支持儿子王建昌参加了革命工作。
紧张地工作，于秀卿也没有消除始终得不到丈夫的音信的痛苦。王建章在1984年8月末写的名为“后记”的文章中是这样写的：“先母于秀卿，1907年夏历四月初八生于本乡南鱼池村一贫苦农民家里。她‘命薄如纸’，19岁成婚，20岁丈夫离家，21岁生我，与丈夫在一起的时间不足一年。她青年失夫，孝敬公婆，艰辛抚孤，默默地承负着家庭的贫苦生活重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昼夜盼望着丈夫早日归来。直到晚年，虽有儿媳的照料，孙辈的孝敬，但40多年来，不得丈夫下落，心中誓不甘心。人们也常说，丈夫早随国民党跑到台湾去了，但她总有点不太相信，可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后来事情逐渐有了转机，1965年文登县从东北相关部门了解一些王仁斋参加抗日斗争的事迹，文登县民政局3月20日将“关于追认王仁斋同志为革命烈士的请示报告文民字第6号”文件，正式上报山东省。此时文登县民政局考虑上级还没有批准，故没有将王仁斋牺牲的事情透露给王家。那么王家是怎么知道的呢？王建章在“后记”中披露：“1966年秋，‘四清’末期，王家曾闻当时文登县档案局金立巽局长说，他听到解放军某部师长刘沛夫同志（注：原名刘崇汉，原文登市侯家镇南廒村人1933年参加革命，在吉林省东北义勇军秘书处做文牍科员。1934年1月，队伍被打散，回到家乡。）讲述了父亲王仁斋的一些情况，但始终未得到组织上的证实。同年12月，吉林省（注：应为辽宁省）清原县政府派马其昌、余启瑞二同志到我家通知说：‘你的父亲王仁斋烈士，早在1937年9月在吉林省清原县筐子沟钓鱼台，为抗击日本侵略军而壮烈牺牲！时为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第一军第三师师长。’自此，才确切地知道了我父亲的政治身份。’”这时王仁斋母亲篮芝已于1962年3月病逝，享年86岁。
那么，现在网上疯传解放后王仁斋的家属曾受到很多委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首先确认，此事中是有一些是事实。王建章在“后记”写道：“1949年2月我参加了革命工作，先在大水泊税务所，后到文登县税务局工作。因早年在沈阳学徒时，学些记帐知识和算盘功能，故颇胜任本职工作，工作尚积极努力，并有成绩。1958年春，实际上因受父亲‘下落不明’的连累而被下放回家务农至今。当时工资待遇为行政22级。”
1958年受父亲“下落不明”问题的连累下放回农村务农，王建章没有失去革命信念，从1960年至1981年一直担任侯家公社高家村大队会计，即使社会有些杂音，他仍然勤勤恳恳工作，一丝不苟、讲究原则，深受领导和社员的拥护，大队党支部还吸收他为中共党员。而且据王仁斋的嫡孙王信昌证实，不止他父亲，他祖母于秀卿都一直过组织生活，从来没有被开除过。后来国家落实政策，批准王建章回税务部门工作，王建章考虑自己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愿意给政府增加负担，谢绝了领导的好意，继续留在高家村担任大队会计。相关部门获悉王建章的举动后，经研究决定每个月给他发放45元，用于补贴家庭生活，此补贴在他离世前一直没有间断过。
文登县是革命老区，有拥军优属的优良传统，1967年4月，清原县政府颁发了烈士证书和600元的抚恤金。”文登县民政局给王家大门上挂上了“光荣之家”的牌子，于秀卿每月享受6元生活补贴，逢年过节，上级部门都有人员来慰问，王家人受到乡亲们的普遍尊重。虽然王仁斋夫人于秀卿于1979年4月20日意外自缢身亡，王建章多次郑重声明是患严重抑郁症所致，与所谓“迫害”无关。
1984年8月18日，王仁斋曾经战斗过的梅河口市和家乡文登县政府关心烈士家属、后代的工作、生活等问题。梅河口市政府特批一个招工指标，安排王仁斋嫡孙王信昌到梅河口酒厂工作。王建章觉得该厂离家太远，有些不方便时，梅河口市和文登县两地政府立刻协商，将工作关系直接转到文登县酒厂。1985年王信昌走进国营文登酿酒厂，成为一名正式酿酒工。文登县政府在安置王信昌的同时又将王仁斋小孙女王凤平的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安排到烟台市针织厂附件厂工作。各级政府无微不至的关怀，深深感动了王仁斋所有后人，他们衷心感谢党、政府和人民关怀，都以王仁斋烈士为榜样努力工作，都成为单位遵守纪律、勤劳奉公的好职工，在文成县粮官所工作的王世芬，1984年还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
王仁斋独生子王建章及其一家1992年在王仁斋出生的老宅前留影纪念
2020年春，市政部门在威海市文登城区西北部。龙山路与珠海路交叉路口，以王仁斋的名字命名建设一座红色主题公园——仁斋园。2021年中共威海市文登区委、威海市文登区人民政府，将王仁斋基本保存原貌的故居，定位县级历史文物保护单位（不可移动文物），供人们瞻仰。
王仁斋烈士故居
王仁斋为国捐躯已经八十六年了，我以此文纪念抗战胜利九十三周年，将一些考证资料公布于众，也是对烈士的一种缅怀：王仁斋烈士，现在人们对于您有了更全面的了解，您安息吧！
文/黄韬于2024年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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