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时间的折痕

如果我说完下面的事，在叙述中我发许多火气，你认为我不是个有胸襟的作家，我只好认了。确实，和伟大的凯尔泰斯比，我显得小家子气，我无法怀着淡定的心态，像旁观者那样审视一座城市的悲愁，谅解制造这座城市苦难的人。我不主张忘记这样的怨恨，不忘记怨恨，才能更好地消解怨恨。难道不是吗？

记得，有位朋友跟我说，解放初期，日本人提出用一斤大米交换抚顺东西舍场的一斤矸石，因为他们知道，矸石里面含油母页岩，可以提炼石油。这个提议理所当然被我们拒绝。我说，那时候的领导真有骨气，我再穷，再没有能力加工，我也不给你，否则，我只能做个饱死的鬼。

听起来，好像负气的话，但是，这其中的因由太深了。

日俄战后，《朴茨茅斯条约》、《东三省事宜条约》先后签订，日本从中赢得的直接利益，是全盘继承沙俄在东北的一切特权。这一来，抚顺煤矿的主权之争不再是王承尧和日本采炭所之间，而上升为中日两国之间的纠纷。

一九0六年二月二十四日，商部根据王承尧第一次禀稿，签署如下意见：“现已据情咨行外务部并咨盛京将军就近体察情形酌核办理，仰即遵照可也。”

此时，赵尔巽接任增祺，刚上任的奉天将军深知事关重大，马上移交奉天交涉局立案调查。这桩层层转下来的案子引起奉天交涉局重视，派专人调查取证，结果证明王承尧开的煤矿乃朝廷恩准，他在开矿期间照章纳税，从无违法，更与沙俄不挨边。日本人强占，属侵权行为。

奉天交涉局手握证据，立即给奉天军政属递函件，与日本驻奉天军政长官小山秋作交涉，要求日本马上交还煤矿。

小山极其狡猾，满嘴空话，搪塞奉天交涉局。中国官员来了倔劲，每天一趟日本军政属，不给答复就坐着等。小山秋作担心夜长梦多，眼珠一转，说，此事需从长计议，目前我国尚在撤兵期，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腾不出精力、人手，贵国若想归还，请等撤兵后讨论。

小山秋作的意思是说，日本战前允诺清政府，日俄战争一结束，立马从东北撤军。煤矿一案，放在撤军后归还。

本来被逼无奈打马虎眼的事，奉天交涉局官员信以为真，抱着合作态度离开军政属。不料，他们前脚走，日本政府马上把小山调回国，又迟迟不派新的军政官到位，日本奉天军政属唱起空城计。

中国官员自知上当，于是加紧催促，三天两头到日驻奉天军政属，找值班的日本官员问结果，每次去，日本人要么点头哈腰赔笑脸，要么声称主要领导不在，做下级的不敢越俎代庖，奉天交涉局官员在日本人的讪笑中七窍生烟。

一个追，一个躲，一个急于索还，一个扯狗皮膏药，这桩案子成了悬案。时间一长，奉天交涉局官员被拖得心浮气躁，给赵尔巽打个报告，不无担忧地说，我等尽心竭力会同他们协商，无奈这个案子有可语之理，却没有可语之人，日方推三阻四，极为可恼。恐再拖下去与我不利，现在惟有把查实的证据呈给将军，请将军上奏商部，及早转外务部，再斟酌办法，以慰商情。

我所知道的赵尔巽，是清末颇有作为的封疆大吏，而且参与《清史稿》编撰工作。日俄战争结束后，盛京地方满目疮痍，急需一位能干、开明的大臣收拾残局，维护国家和民族利益，赵尔巽正是在内外交困的窘境下调任奉天，整顿社会秩序。为官盛京期间，赵尔巽做了许多事情，改革警务，西流水围荒，理顺税制等等，但在华兴利权属问题上，小日本闪展腾挪，避实就虚，他委实有力不从心之感，听取了交涉局建议，汇总交涉情况上报商部和外务部，恳请中央出面与日本对质。

商部和外交部收到奉天的报告，明白日本人企图把事情拖入泥沼，深恐中国损失太多，积极与日方联络磋商，敦促其端正态度，早日归还中国公民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