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折痕（十二）

蚕食土地，扩张地盘，一方强占，一方不给，导致冲突不断，不仅炭矿和村民个人，有时牵进去整村子。比如我看到的另一案件：搭连嘴子村附近东洲河岸的土地，日本人成片圈占，激起村人愤怒，团结起来几乎群殴炭矿的日本职员。

王承尧将所见所闻禀东三省总督徐世昌，抗议佐藤指购民地：“千金寨的民地是千山台之地址，为华兴利的矿产，自三十一年日本强占后，屡经禀蒙外务部照会日本政府，叠次请照约归还……此案正在交涉间,明系中国民人产业，兹强拖延，不能开议，何又于垂得陇望蜀之涎……始占千金寨之时，何不公道购买民地，待占民地之后，咨意建筑修盖，屡经民控，才能勘测地址，平定价格。此番举动，凭据何词，依何条约？……力虽不足，尚有公理可据，所以甘冒万死，绝不甘为委弃权利之罪魁”。

徐世昌总督读罢王承尧禀稿，批文如下：

批禀悉查千山台煤矿自应与日日念交涉据约力争，以期挽回利权，至千金寨地亩系被日人占用，民不聊生、叠控前来，是以派人仗勘向日人索价按亩分给，实为救恤小民起见。目声明此项地亩专为经营矿事，铁道所用之能行使地面，与地中矿质不相干涉。将来煤矿交还，此地亦应一并交还。该职商不知其中为难情形，率以狂言上渎，殊属非是。姑念此矿系该职商集股自办之产，无怪出言激烈，尚可曲为原宥，仰候后藤新平回奉旋即自向后藤定期会议可也。此批。

乍一看，第一印象这个徐世昌总督脑残，不晓得出于何种原因，何种目的，居然把日本人征购地亩说成是铁道专用，与地下矿产无干，将来煤矿归还时，所占地完璧归赵。细一看，问题来了：原来这个徐总督在日本买地时是派员前去核查丈量过的，说日本人买地居心不良，那徐总督岂不成了帮凶，这不是玷污官员名声吗，难怪徐总督气急败坏地骂王承尧狂言上渎。

做事说话颠三倒四的徐世昌什么来头？一查，原来他乃袁世凯心腹，此人就任东三省总督，是攀着袁世凯大腿爬上来的。在新政府里，许多人不待见徐世昌，梁鼎芬曾上奏说，自世昌授东三省总督，驻奉天领事狄原守一报其国政府，谓此辈以贿进，不足畏。世昌本袁世凯私人，又攀援奕劻父子，得此权位……实见外人势力日强，大清国衰弱已极，奕劻、袁世凯贪利，负我大清国已极。

由梁鼎芬奏本，一语揭穿徐世昌发达底细，这人既能使银子买官，为何不能收银子发国难财？日本人轻蔑地说他的官是花钱买的，就知他是贪财之徒，在他身上砸钱，能让他乖乖推磨。他在抚顺煤矿交涉未果时，不遗余力地帮日本人勘察丈量，也顺理成章了。

这位草包徐大人比前任增祺还不如，更别说精明的赵尔巽。

没有白纸黑字旁证，说徐大人坏话有诋毁人格的嫌疑。好在，我在辽宁省档案馆查档时，意外发现展柜里有一张对折的红请柬，合掌大小，虽经几十年岁月磨砺，红色依然鲜亮如初。细一看，请柬由日本人发给徐世昌的，恭请他百忙中抽出宝贵时间赴宴。原来徐大人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可不要听人家使唤？吃了喝了，还差着拿吗？不吃不喝不拿是不识抬举，吃了喝了拿了，中日亲善，睦邻友邦。

徐世昌看似草包，肚肠里鬼精的很。

徐大人收受贿赂，日本人自然得便，双手变形成铁钩子，一面强买民地，一面尝试向东扩展矿界。

日本人为长久经营抚顺煤矿绞尽脑汁的跟中国耗，穷途末路的清政府，也被扯不清的这场官司拖得懒散萎靡，对王承尧递交的禀稿，蔫蔫地回一句：“仰让职商仍行回奉候议。”

回奉候议的潜台词，就是很可能等到猴年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