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烟里的外交案(四)
这是我读得比较累的一本书,累心,气郁。读一阵,必须起身做点别的什么事情,舒缓一下情绪。读完东省六案,我放下书,出门,沿楼下的路往东走,经过特殊钢厂钢、铝厂、石油三厂,它们一字排列在矸石山下,一根一根的烟筒喷薄烟雾,还有车间里排放的白色工业气体,想起一个朋友说,有人找到日本人隐藏的秘密资料,当初把这些工厂摆在西露天矿边缘,用意是原煤采完后,这些工厂自然滑进大坑报废。朋友说,日本人成精了,它们早把一切算计好,而不是我们认为的,他们的设计理念有偏差,几大工厂距采煤区太近,致使现在既不敢到厂区地层下采煤,各大厂又没有太多的扩展空间。
我说不好这件事的真伪性,但我把它和东省六案联系起来看,是的,日本人在中国呆得太久,知道怎么样和中国人打交道,因此赚个“鬼子”外号,字面的贬义,其实暗含着心眼多的意思,比如,“鬼子”觉得抚顺煤矿权属问题谈不下来,就捆绑六案,好比甩一个手榴弹没炸伤对手,索性扎一堆手榴弹扔出去,不信对手不血肉横飞。
“鬼子”甩给中国的其他五案分别是:法库门铁路、大石桥铁路、京奉铁路展至奉天城根、抚顺煤矿、安奉铁路沿线矿务、“间岛”问题。算上抚顺煤矿,变成六案。
出于需要,我搜索了一下相关的五大悬案细情:
之一:法库门铁路。
事情起因于一九0六年底,当时清政府决定修筑一条奉天新民至铁岭法库,尔后向北延伸的铁路。日本怕独立疏通的这根血管增强中国自身的造血功能,有损它垄断东北,一九0七年三月,派狄原出面,粗暴地横加阻止,胡说法库门铁路是满铁的平行线。清政府为避免与日本冲突,修改了设计图纸,把铁路线改向洮南、齐齐哈尔、瑷珲方向延伸。就在清政府做准备工作时,日本人又跳脚了。
八月十二日,日本再次照会清政府,堆砌理由,反对修筑这条铁路。清政府复照说,第一,在哪里修路乃中国内政,第二,这条铁路线不妨碍南满铁路和东清铁路。但日本要的不是解释,它必须根除这条铁路诞生的可能。林董指示阿部,尽一切努力阻断中国修法库门铁路。阿部立即跑到外务部转达日本政府意见。外务部再三表示,法库门铁路与满铁的距离超出欧美平行线概念的规定距离,日本无权干预。阿部理屈词穷,索性像没教养的妇人撒泼,死活不同意修。
中日正为法库门铁路纠结,英、俄也开始关注。原来,英国在设法取得法库门铁路的修筑权,俄国怕中国拥有一条通往黑龙江的铁路,损害它的远东利益。俄派驻清公使偷偷联络英驻清公使乔丹,探听英国承包法库门铁路修筑的诚意有多少,乔丹马上意识到俄国人来意不善,扭头请示英国外相格雷,对俄、中两国采取什么对策。英国不愿放过赚钱机会,贵族院议员佛伦奇,对这条铁路线做了实际勘察,与唐绍仪签订承包修筑草案。事后,格雷示意乔丹,这个协定受英国政府保护,但日本若与中国纠缠太久,可静观其变。
英国人做好两手准备,站在一旁看中日两国争论不休。日本人看穿英国人想赚钱又不招事儿的把戏,派公使叩门拜访了。一九0八年一月二十一日,日驻英公使小村拜访英外相格雷,来意只有一个:日本政府绝不赞同中国政府修法库门铁路。
格雷颔首一笑,知道日本人的潜意识里在说什么。二十四日,格雷指示乔丹,政府暂不支持修筑法库门铁路。但这件事触犯英国利益,英国商人群起攻之,致函政府,要求英国用强硬态度对日,打击日本人的骄狂气焰。很快,一支由欧美人组成的“牛庄商业会议所”,通过一项谴责日本无权干涉法库门筑路的决议。
果真惹了众怒,日本人马上换张脸孔,通过英驻日公使麦克唐纳转告英国,日本无意妨碍法库门地区的开发,但一定要与满铁线链接。消息反馈到清政府,清政府强烈抗议。中国出资在自家地上修铁路,和你南满线链接个什么劲,你南满公司成立时,招呼中国入股了吗。不行。事情就这样拖下来。
之二:大石桥铁路。
该铁路原本是沙俄为修南满线的运料支线,中俄约定,南满线竣工,大石桥线立即拆除。孰料,这个约定随着沙俄战败,成了一纸空文。满铁运营后,日本人便产生将大石桥铁路并入南满支线的想法,后来又以满铁附属地为由计划延长,不顾清政府反对购买土地,建造街市。清外务部为此发照林权助说,这是一条属拆除线路,不是什么铁路附属地,买地、建街市严重侵害中国主权。
林权助说清政府在蓄意造成该地交通不便,一边推脱他不清楚大石桥铁路线的事,一边通知日驻牛庄领事,鉴于清政府已掌握整个动向,收买土地要注意保密、反应要机敏,出了问题要及时灭火。
清政府的威慑很管用,一九0八年三月十九日,日驻牛庄代理理事高桥致电日外务省政务局长山尾:最近,本地道台在我方预定收买土地的地区,密令土地所有者,不许将土地售予日本方面,若再这样拖延下去,恐怕永远丧失购买土地的机会。
中国的行政干预难不倒日本人,你有政令,我用钱铺路——花高价大量收购民田,老百姓是周瑜打黄盖,两厢情愿,法不责众,看你中国政府怎么拿自己臣民开刀。
再来听听日本在内阁会议上怎么说的:大石桥——营口铁路修筑权,本是俄国输送筑路材料的,纵然已到拆除期,但只要满铁干线存在,该线就必要接通海口,而海口除营口之外,别无他处。
日本要的不是一条铁路支线,要的是一张入海口的通行证,一条**美丽渤海的抽血管道。
这个案子扯了一年多,日本坚持保留,中国一定要拆除,可是,清政府鼓不起勇气告诉它:我的地盘我做主!
之三:京奉铁路沿至奉天城根的问题。
京奉铁路奉天车站距奉天城尚有二点五公里远,清政府打算把铁路线延伸到城内,车站东迁。但日本人借口奉天车站迁移要穿越南满线,横拦竖挡不让过。清政府好言相告,把交叉点做穿洞或架桥的技术处理,不碍满铁运输。日本人说,那好吧,干脆把满铁线和京奉线的车站合为一处。日本爱搞鱼目混珠,巧取利益,清政府心存戒备,不肯合建,于是这事也成了交易筹码,并入六案之中。
之四:安奉铁路沿线矿务的摩擦,起因仍在日本输打赢要式外交。
间岛问题的性质,完全迥异上述几条铁路线,它涉及到国土分裂。间岛,盖指吉林延吉地区,不要说辽金元,上溯唐代乃至商周,黑龙江、吉林都是中国领土,历朝历代,关于这片广袤土地的山川风貌、行政治理的政论文章和文学作品浩如烟海。尤其是满族,黑龙江、吉林乃是他们祖辈栖息的家园,围绕着白山黑水,产生了许多美丽的神话故事、风物传说,长白山一向受满族尊崇,他们对这座古称“不咸山”的大山充满感情,有清一代,乾隆皇帝回乡祭祖,路过吉林时举行隆重的祭拜仪式,遥拜长白山,留下吟咏的诗歌传世。
一八七0年,朝鲜北部发生大饥荒,为了活命,大批朝鲜族民流徙到延吉地区,垦荒种地,开发这片肥沃的黑土地,逃避了大饥荒的阴影。春去秋来,十年寒暑,朝鲜族民在延吉扎根安家,人口发展到近万。清政府见朝鲜族民定居延吉的人数不断增加,为方便管理,特设吉林垦务局,后增设延吉厅,提高了地方官员的行政级别。延吉在清官员的治理下兴旺发达。
日本一脚**东北,事情拧了一百八十度。
一九0六年,伊藤博文开始策划侵占延边,大造公众舆论,指使守田利远撰写《满洲地志》肆意歪曲间岛的范围和归属。日本国内媒体跟着起哄,胡说间岛“自昔不属清国,亦不属韩国”。接着,**自淫似地呻吟道:“实属我邦之势力范围矣”。
一九0七年,心急火燎的日本按捺不住,跳将起来,派间谍潜入间岛,收买朝鲜奸细,窃取情报,测绘地图,密谋把延吉从中国版图分裂出去。这一险恶用心,在同年八月十九日,代理公使阿部守太郎递给清政府的外交函中,抑制不住的暴露:
“间岛究为清国领土,抑为韩国领土,此事悬案已久,迄未解决。”
我想说,别以为日本跳出来是为韩国人打抱不平的,这个貌似替人撑腰的“行侠仗义”背后,隐藏着它要第三者插脚的目的——不捏造领土问题,它怎么建立军政机构?
清政府明白日本替人操心想干什么,直截了当地告诉阿部,延吉厅是中国领土毫无疑议,你管事太宽,搅乱一池净水。
日本就是想把水搅浑,越浑它才能捞到大鱼。“间岛问题”就这样端到台面,中国同日本进行着艰苦的谈判。
清外务部指示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和吉林巡抚陈昭常详加稽核吉林旧案,密切注意日本的举动。这次徐大人头脑比较清醒,请调吴禄贞与其随行。
近代中国的著名人物吴禄贞、宋教仁等都曾为争夺延吉的领土主权呕心沥血。一九0七年,吴禄贞任延吉外务帮办,他走遍延吉山水,写出三册《延吉边务报告书》,证明延吉自古为中国领土。宋教仁与吴禄贞同年到东北,闻知日本人觊觎间岛,在中朝之间拨弄是非,利用报刊大造舆论。宋教仁义愤填膺,打入日本人的长白山会,在长白山一带实地考察,搜集资料,写成共六册的《间岛问题》。七月,中、日两国就间岛问题交涉,中方因有《间岛问题》在手,戳穿日本编造的谎言和伪证。
六案当中,间岛领土权最伤清政府神经,延吉地理位置特殊,即是门户,又是祖宗的老家,子孙再怯懦,还没堕落到丢祖宗老家的程度,在这个问题上,清政府坚决守住底线。
日本拿间岛要挟中国,确实奏效了。六害权衡,取其重,清政府绝不能把间岛分割出版图。一九0八年十二月,日本与清政府展开外交群体战时,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就说,与日本交涉,我们要分清界务和利权问题,日本人欲占我领土,必以界务为筹码,因而谈判归结时,它即以领土归我,则我应以其他权利稍让与彼。
然而,对于中国的国家利益,绝不是“稍让与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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