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天意还是巧合(4)白色的血战

与此同时，四十里外的皇太极有种悲极而喜的感觉。强烈的情绪反差皆因父汗途中死亡，新汗未立。要不是举国同悲，他真想跪地给苍天磕头——他继位称帝后常说“蒙天眷佑。”蒙天眷佑，多么带有偶然色彩的词语呀！

就在后金国山河失色的时刻，皇太极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后金国的新主舍我其谁？眼下，趁父汗遗体未归，要抓紧时间安排部署，免得忙中出错，给人抓着把柄。

皇太极张罗着料理丧事，迎接命丧暧鸡堡的父汗灵柩回到盛京。瞬时间，国都内外泪雨倾盆，纸钱纷飞如蝶，大街小巷披白挂素，满城长号低吟，喇叭幽咽。

长长的队伍中，阿巴亥一身缟素，欲哭无泪，八月的娇阳刺穿大地，她却血液凝固，通体冰凉。国都大院白纱飘飘，青烟缭绕，瘆人的寒意阵阵来袭。多铎依偎在她胸前，多尔衮拉着她的衣袖站在左边，右边是长子阿济格，母子四人哀伤、无奈。阿巴亥伸出手臂，揽住多铎，手指紧扣多尔衮，指尖发出一种力量，扣得多尔衮生疼，他想叫，又挺住了，硬把疼字咽下去。多尔衮理解母亲的心思——父汗死了，母子四人无依无靠，生离死别割心刮骨，更严峻的形势是，他继位的可能还有多少呢？

阿巴亥也在盘算着，把大臣们挨个放在心里掂量，称来称去，哪个都不靠谱。她把目光转移到代善身上，从昔日的情人那里，她看到了犹疑、困惑、欲进欲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阿巴亥叹息一声：代善，你这辈子全毁在性格上。爱还是恨，怨还是怒，阿巴亥已然分辨不清，她麻木地站着，心中凄风苦雨。

大殇第二天，命运突然向阿巴亥发难：诸大臣恭请阿巴亥共同议事。阿巴亥一时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大汗尸骨未寒，谅谁做事也不敢太越格。

未亡人心里敲鼓，来到勤政殿。所有重要人物都在了，会场气氛压抑，身着孝服的文臣武将面若寒冰，阿巴亥本能地觉得，这场会是特为她召开的。正欲往下想，皇太极发话了：宣读父汗遗诏。

一阵衣服摩擦地面的轻响，诸王大臣跪倒一片。

阿巴亥惊诧万分：他哪儿来的遗诏，大汗什么时候留的遗诏？与大汗临终相见他没提一个字，这时候怎么冒出来个遗诏？阿巴亥冰雪聪明，几个问号在脑海里闪过，她基本断定有人搞鬼。阿巴亥冷静下来，想看看这出戏怎么演。

和阿巴亥一样惊诧的还有代善，“遗诏“让他一时间转不过弯儿，“父汗什么时候留下遗诏，自己作为大贝勒都不知道，怎么跑到这些人手里去了？”代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吃不准这份遗诏的真伪，如果是真的，说明父汗最终也没有原谅自己当年的过失，如果是假的，就是有人作弊。为何作弊？显然冲着虚位以待的大汗尊号。

代善有点慌张，环视四周，人人屏息凝神，好像谁也不怀疑遗书的来路。代善暗暗告诫自己，切莫表现的没风度。

皇太极慢慢打开遗诏，用略带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字念：赐大妃阿巴亥、侧福晋德因泽、阿济根殉葬。

话音未落，阿巴亥犹晴天霹雳，她绝不相信大汗逼她生殉。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啊——贵为大妃，三十出头，风流美貌，为一个 “以死殉夫”的名节，做了活生生的陪葬品。想到一把骨灰装进陶翁，在阴冷黑暗的地下永不见天日，阿巴亥不寒而栗，跌坐在地，惊叫一声：这不可能！

皇太极心里一笑，女人再强悍，也脱不了弱者本色，彼时贵为国母，今日是待宰羔羊。虽然阿巴亥的惊恐让人不忍，但斗争来不得心软，他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这是父汗生前决定，你身为大妃，应以此为荣。

什么决定，荣誉，阿巴亥冷笑一声，这是阴谋。她死死盯着皇太极。皇太极双目如电，毫不退让，死亡之神在那双眼睛里舞姿诡异，召唤着阿巴亥。渐渐地，阿巴亥的凌厉淡了，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阿巴亥没流眼泪，她的部落被大汗吞并以后，她就没流过眼泪。眼泪是屈辱和臣服，她不屈，死也要死得有颜面。

一切迹象表明，皇太极的战略战术进行地非常顺利，阻碍继位的拦路虎，绊脚石被他按序踢开。在他的计划中，大妃非死不可。这个乌拉部落的女人好胜心强，某种程度上的威胁大过长兄。除掉她，十四弟多尔衮失去舵手，一只欲飞的雏鸟只有超低空盘旋了。

巧立名目，一箭双雕，“遗诏”大戏导演成功，皇太极有点眩晕。“遗诏”的真实性没有人提出异议，大臣们心照不宣， 因为一部分人是他的拥护者，另一些人认清形势，谁做主子他们都是仆从，比较而言，四贝勒做主子，后金的前途比其他两位做主子光明。这样的情况下，哪个愿意站出来声援不幸的大妃？

三更天，欲赴黄泉的阿巴亥拨亮烛火开始化妆。生命即将划上句点，她十分珍惜临行前的片段，异常仔细地描眉，涂胭脂，抹口红。阿巴亥把自己装扮得艳丽迷人，走上大殿，跪在皇太极面前，求他日后照顾多尔衮兄弟。

阿巴亥双膝跪地，镇定自若。皇太极的心被锥子狠狠刺了一下，疼的额头冒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阿巴亥与他年龄相近，多年来素无摩擦，如今暗算她，皇太极亦觉有愧。联想到母亲之死，自己好歹还有父汗庇护，阿巴亥和父汗双双上路，十四弟亲哥仨天涯飘萍，我作为后金国的新一任领导人、兄长，有责任有义务关照臣子幼弟。

皇太极当众承诺，日后一定照顾好三个幼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阿巴亥嫣然一笑，站起身子，款款走了出去。皇太极望着渐行渐远的苗条背影，忽然黯然神伤。

不多时，有人来报，大妃自缢了。皇太极挥了挥手，面沉似水。

这一年，皇太极是三十不惑，阅历丰富，树立了“个体人格”的价值观，明白建立与毁灭的关系。本质上他重情义，而一参照利益，王统就压倒伦理道德。这和历史上有名的十大谋权篡位者一样，故事版本各异，含义差不多，大家为一个共同的终极目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皇太极区别于败家子胡亥，也不像臭名昭著的改革家王莽，就其政绩而言，皇太极属赵匡胤类型。

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搞了一场陈桥兵变，兵不血刃黄袍加身。不仅统一大半个中国，而且治国有方。《宋史》中，赵匡胤形象高大，“器度豁如，识者知其非常人。”清史中的皇太极“廓然有大度。”赵匡胤受家庭熏陶自幼练就一身好武艺，皇太极骑**通，勇冠后金。赵匡胤好学达到手不释卷的程度，皇太极专研典籍，废寝忘食。总之，宋太祖和清太宗在人生和政治起步阶段乃至执政方针颇多相似。

赵匡胤以节俭、严谨著名，日常生活简朴，不浪费钱财，却给各国的投降国君很高的待遇。他关注民生，建国初始，实行轻徭薄赋，便民休养生息，发展社会生产。五代之乱后，土地荒芜严重，赵匡胤下令，新垦土地一律免税。奖励垦荒成绩突出的州县，惩罚辖区内田畴荒芜超过规定面积的官吏。

想到为当皇帝绞尽脑汁，赵匡胤认识到，要想坐稳宝座，需防患于未然，那些支持他当皇帝的人，说不准哪天也能反了他。于是他导演一出“杯酒释兵权”，把亲信们打发到地方做了节度使，和他们结为儿女亲家，消解了亲信的兵权。

在对外方面，赵匡胤采取先南后北的策略。宋初建国时，统治区只有黄河、淮河流域一带，它几乎腹背受敌——北有契丹，西有后蜀，南有南唐、吴越、荆南、湖南、南汉，各国对宋虎视眈眈，伺机下口。赵匡胤清楚，要高枕无忧，须制服这些小国。他发动了征讨各国的战争，最后，风流才子李煜主动申请取消国号，屈居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