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疆土万里不及君(1)海水里浸泡的王国
袁崇焕蓟辽时,就朝鲜问题与皇太极反复磋商。尤其和谈时期,袁崇焕质问皇太极,你一面与我谈判,一面出击朝鲜,居心何在。皇太极对此振振有词:我与朝鲜本无仇隙,只因它不识好歹,干涉我边疆内政,偏袒叶赫,纳我逃人,盗我人参,我迫不得已动武。再说,我与你和谈,却没有允诺过你,不用兵朝鲜。
袁崇焕重视朝鲜问题,一它是明朝属国,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皇太极明火执仗,摆明了没把明朝放在眼里。二,朝鲜被皇太极捏在手里,明朝将失去一根拐棍,对明朝极为不利。所以,皇太极的大军渡过鸭绿江,袁崇焕不能坐视不问。
事实是,问也白问,袁崇焕说不动皇太极,更说不动崇祯。他和皇太极打口水战时,皇太极大军已渡过江,小小的朝鲜不堪一击,国王李倧丢掉国都,逃亡避难,被迫签下兄弟盟约。
这份兄弟盟约大有讲究,皇太极没忘记它是明朝的属国,李倧视天朝如父。如果皇太极迫他视满洲如父,事儿就大了——等于满洲同明朝争夺朝鲜辖属权,逼急了,明朝与朝鲜合击满洲,皇太极变主动为被动,那就太愚蠢了。在皇太极的棋盘上,朝鲜是他的给养基地,粮食、布匹、纸张等等,源源不断从江对岸漂流而来。皇太极要的是挟制朝鲜,非像对明政策,先划界而治,再全盘推翻。
朝鲜被迫签署了协议,与满洲经贸往来是其中一项。但朝鲜不遵守国际贸易规则,货物抽条,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时间一久,惹火了皇太极。有一次,皇太极在赏赐了朝鲜贡使李士英鞍马貂参之后,托他给李倧带了二封信,信中严厉谴责了李倧貌合神离的行为:
你说盟约以后,一切逃人不予索还。现在看你这话有误,盟约那年所言,我国逃到你处的高句丽人我不索还,却未曾说我国逃人如何处置。如果真是这样,必是传者之误。不然,就是你误听导致。我守信秉礼,心事光明,岂肯为几个逃人食言?今我已遣贤能之臣,赴会宁城,谕令应索还的人索还回来。不该索要的,我绝不索要。我相信你也能遣贤臣到场,把事情办妥。
这是第一封信,就两国逃人相互索讨问题的磋商。信上看,李倧在和皇太极耍赖,追讨国中逃亡满洲的逃人比较积极,而满洲逃亡朝鲜的人,李倧装糊涂,搬出当年的盟约打岔。皇太极当然不吃有来无往的亏,照会李倧,你的人我还了,我的人你也应该还我。
第二封信主要是互市问题,皇太极说,互市之事,两国均利。彼此崇尚公平,勿相虞诈,斯可永久。今你国上市的布帛,每一匹断为二、三匹,纸则每卷减六、七张。我问什么原因,你们的市商说是明国削减的,缎与青布固然是明国出产,白布与纸难道也是明国出产吗?请国王你三思,你拿缺了一半的东西索要全价,谁会买账?现在,我打算计物偿价,恐怕你不知道,以为我恃强凌弱,特地通知你。你我两家即有贸易往来,价值不相符,互市势将终止,两国的友谊就此蒙上阴影。我希望今后你遣贤能的官员,从公计价,整顿商贩,不要剪断布匹,偷裁纸张,物数如旧,物有所值。这样才能两国**,终止争端。
皇太极的外交辞令有理有节,窘得李倧前言不搭后语。李倧小国寡民,要生存也真不容易。挨着两个互相掐架的邻居,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与明朝走近,满洲国找他别扭;与满洲国走近,又怕明朝不高兴。
但人际关系总要分远近的,据实际分析,李倧对明朝有感情,对新兴的满洲国总流露不服,设法给两国关系搞点小麻烦,彰显一点受压迫的自尊心。有时候,李倧做的事像咸鱼翻身,明知不可能,也试图扭扭僵硬的躯体。
其实,朝鲜上至唐,下至明清,一直没少了与大国间的纷争,它并没有因为弱小安分守己过日子。薛礼将军东征、隋炀帝举兵、乃至明、清皇太极,历朝历代,都曾大动干戈,盖因它性格里的不安分。另一个近邻日本更是海盗作风,没事儿就跑到朝鲜人家里拳打脚踢。朝鲜对明朝的依赖感,主要来自帮它驱赶了小日本,做了它的靠山。
明末,朱家天朝已是强弩之末。但朝鲜抱定了这条大腿不愿撒手,皇太极继任之初,就把它锁定在打击目标内,满洲要让它知道,江对岸的万里河山谁主沉浮。
皇太极第一次进入朝鲜的时间是他继位第一年的正月十四日,满洲大军攻克义州,杀了府尹,判官自尽,抵抗兵卒被遭屠戮,俘获城中百姓。当夜,分兵攻毛文龙盘踞的铁山,毛文龙见势不妙,遁入岛中。十五日,进定州,斩宣川副使,抓获定州牧使,招降定州民众。十八日,攻克汉城。十九日,渡嘉山江,驻营。二十日,进发平壤。时任主帅的阿敏请求皇太极增兵,以便驻守义州、郭山。皇太极叮嘱阿敏遇事多与同行贝勒协商,一面派出蒙古兵增援。
二十一日黎明,满洲大军进攻安州,守城牧使金浚赴火自杀,郡守、副使、县令与城中居民尽降。二十五日,整顿了四天的满洲大军自安州启程,直指平壤。城中巡抚、总兵以下官员望风而逃。当天,满洲军渡大同江,驻营。
二十七日,兵抵朝鲜中和,厉兵秣马。满洲主帅派人去给李倧送信,这封信还在送达途中,李倧派来的使臣到了。李倧的两个使臣,一个是姜宏立的儿子,一个是朴兰英的儿子。姜宏立、朴兰英两人早在萨尔浒大战时就是皇太极的手下败将,当时他随刘铤的东路军中了八旗兵的埋伏,与阿布达里岗一带遭遇伏击,二万多东路军血染富察山野,姜宏立自杀未遂,被俘。
这次皇太极大军长驱直入,姜宏立、朴兰英也在其中。姜宏立、朴兰英两人的儿子作为使臣,受到满洲主帅的优待,准他们父子相见,一别多年,父子无限伤怀,免不了唏嘘感慨。念政务在身,姜宏立与朴兰英之子擦干眼泪,掏出李倧的信。
李倧的信写得很委屈,没一点脾气,大意说贵国无故加兵,入我内地。自古以来欺弱陵卑,谓之不义。无故戕害人民,是为逆天。若我果真有罪,可遣使先问,然后声讨。今亟怠兵,以议和好。可否?
阿敏等人据此翻了一阵老账,无非是征察哈尔时,朝鲜无端出境,向满洲示威;布占泰侵扰建州被俘,朝鲜出面说情,释放后朝鲜没有一句感谢话;再就是朝鲜与明合兵,图谋满洲,毛文龙杀害辽东百姓,朝鲜容留。太祖大丧,朝鲜竟无一人吊唁等等。
阿敏等人拼凑了七宗罪状,数落李倧种种不是。然后笔锋一转,你若有悔过之心,当引咎抒诚,盟誓天地,与我和好。我驻兵五日,容你考虑。如你愿意和好,速派使来,如违约不来,我军立即捣毁你的巢穴。
李倧傻傻地解释,什么我与明国好,是因倭难时明出兵助我。毛文龙奉明主之命来此,道义上讲,我不可驱逐。毛文龙侵扰辽东,我并未以兵相助,如此等等。
阿敏等人更不愿意了,回信中的言语多了几分胁迫。息兵七天,边休整,边用刀光剑影逼李倧就范。二月初五,满洲大军直抵黄州。城中居民悉数逃遁,躲避兵荒。
李倧见满洲大军动了真格,第二天打发姜宏立和朴兰英的儿子来议和。满洲这一方出面的是刘兴祚,率十人乘舟抵江华岛。李倧见来了一名副将,想端端架子,坐在上面不吱声。刘兴祚很生气,羞辱李倧:“你是什么东西啊,做出这等土偶状?”
李倧天生懦弱,刘兴祚一发火,立马软了口气,找借口开脱:“唉,我因为母亲丧期未终,心中悲切,故而如此啊。”
刘兴祚不听李倧现编的瞎话,教训道:“你性好自尊大,狂孛无礼,致使招来兵祸,陷国中百姓于水火,你可有悔过之意?”
李倧本欲摆摆谱,可惜力度不够,堂堂国君白挨了一个小副将的训斥。真是胜者王侯败者寇,即便君王也不得不丧失话语权。
刘兴祚进一步“逼宫”:“今天的事,成不不成,在于顷刻。你欲和好,就派遣你的亲子弟一人前往谈判,盟诸天地。你国出产的财物牲畜,每年循礼贡献。你亲定额数,事成。我既还师。”
李倧犹豫不决,跟刘兴祚讨价还价:“城下之盟,春秋耻之。你国若真行大义,退兵后议和。”
刘兴祚被激怒,说:“你这是拿话支应我!我警告你,迟一天,你的人民就受一天害,多遭一天罪,你若为民着想,派弟弟随我速行。”
李倧的三斧子砍完,没辙了,衡量得失轻重,无奈派族弟原昌君李觉带人随刘兴祚至平山,拜见满洲主帅。李觉带来了丰厚的礼物,数量之多,质量之好,阿敏、济尔哈朗几个人喜出望外:良马百匹,虎豹皮百张,布一万五千匹等等。
李觉的礼物说明了李氏王朝的和谈诚意,满洲主帅们再派刘兴祚、大学士库尔缠前往江华岛,于朝鲜有关官员共议誓词。誓词之议非常的不顺,像今天的六方会谈,谈来谈去,总没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三天过去,满、朝双方还没拿出最后方案,李倧反反复复,出尔反尔,拖到三月初三,在满洲方面的压迫下,好歹议定。这一天,李倧焚书盟誓,与满洲结成兄弟之盟。
【作者简介】王开,满族,公务员,辽宁省抚顺市新宾满族自治县人。2004年学习散文写作,2007年起借地域之便,致力于前清史挖掘,2008年结集《去者》,2009年成书《马背上的江山》。白山黑水,满洲八旗兵的激荡往事,金戈铁马,策马入中原的场景追忆。她是一名女性作家,却用男性的笔法和视角追寻着赫图阿拉的足迹,寻觅着民族精神的还乡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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