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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帝国的星辰

第一章:礼亲王的艰难抉择

2012-03-21 20:41 榕树下 王开 904
1、一个人的战争1626年8月是一个大喜大悲的月份——努尔哈赤病死,后金山河变色,举国同悲。天命汗停灵在地,尸骨未寒,人们已经在考虑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谁来继承汗位,继续女真的西进大业?大丧的气氛肃穆、紧张,吊唁努尔哈赤的同时,每个人的脑子都在飞速旋转,观察风向。新汗继位与自家性...

1、一个人的战争

1626年8月是一个大喜大悲的月份——努尔哈赤病死,后金山河变色,举国同悲。天命汗停灵在地,尸骨未寒,人们已经在考虑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谁来继承汗位,继续女真的西进大业?

大丧的气氛肃穆、紧张,吊唁努尔哈赤的同时,每个人的脑子都在飞速旋转,观察风向。新汗继位与自家性命、前程和财富挂钩,谁也不敢麻痹大意——该往哪头儿靠?汗坐虚位以待,势必引起一场纷争。代善?皇太极?多尔衮?莽古尔泰?阿敏?哥几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后金国人人心里像吊只千斤重锤,沉得快要掉下来。

人们很快看出端倪——五大臣当众公布努尔哈赤遗言,令阿巴亥大妃生殉。阿巴亥不管愿意不愿意,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她盛装艳服,揣一颗凄惨之心,顶着一顶贞洁的桂冠做了陪葬品。这释放出两个信号:一有人抢在第一时间动手,二多尔衮的优势在削弱。那么,谁能调得动五大臣?老汗亡故,命大妃陪葬既是家事又是国事,没有一个影响力极大的人,谁有本事挑起这件事?再不必多想,自然地,是那一个人了。

众人所猜,便是威望无双的四皇子。

皇太极滴水不漏,步步为营,但他不称汗,不愚蠢地跳出来,暴力制服兄弟、诸臣,强令他们听命于己。他做好所有开场前的准备,然后端坐后台,饶有兴致地倾听锣鼓雨点似敲响,他坚信有人敲这堂锣鼓,一定有人。

皇太极等的人是长兄代善,要唱好这出戏,长兄代善是绝好的配角,缺了他,这场戏无法出演。

果然,代善准时出场。

努尔哈赤死后第二天,一身麻衣的代善来到勤政殿。操劳两天两夜, 惯常的干练洒脱掩饰不住疲倦,他眼圈浮肿,肤色苍白,两个儿子岳讬和萨哈廉紧随其后。阿敏、莽古尔泰、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等宗室也相继赶到,按序排列殿下。

代善环视一周,声音沙哑地说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四大贝勒才德冠世,深契先帝圣心,众皆悦服,当速继大位。代善话音一落,诸王贝勒异口同声,恭请皇太极早登大位。

众兄弟委托大任于己,皇太极热泪盈眶,推迟不受。他摆出两条不为君的理由:一、皇考没有立我为君,我若继位,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二、舍诸兄而嗣位,我违背了上天。

众人错愕,皇太极进一步阐明,嗣位为君,上敬诸兄,下爱子弟,国政必勤,赏罚必悉,爱养百姓,举行善政,这些事情做起来太难,我自思德疏才浅,不堪负荷,请诸位兄弟另选高明吧。

皇太极封了门,坚决不受大位。代善却非要八弟任新君不可,他侃侃而谈,国家哪可无君,哪可无明君。兄弟们商议好的,八弟再推迟,就是欲陷后金国于水火。

代善费尽口舌,皇太极一口咬定,摇头不干,代善倡议众贝勒大臣,反复做皇太极工作——这是个戏剧性的历史细节,后金国最高领导层、最秘密的高层会议从早五点开到晚五点刻,内容只一项,皇太极必须继位。

本来是件惊天的喜事,被皇太极导演得像牛不喝水强按头,他受命于天,完全是兄弟盛情难却所致。

“坚请不已,然后从之。”皇太极“违心”答应以长兄代善为首的兄弟们的请求。于九月初一(庚午)吉时告天继位。

用破心机的皇太极如愿以偿,登基大典那天,他端坐龙椅接受百官朝贺,第一个参拜的人,是长兄代善。兄弟俩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皇太极的喜悦无法用语言形容,代善的心情也只有他一个人明白——上殿坦言请八弟担当大任的那一刻,他心中像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搅得一塌糊涂。兄弟们,大臣们,无不敬佩他的高风亮节,有长兄的大度风范,可是,哪个知道他经过激烈地思想斗争,痛苦抉择呢。

父汗突然死亡,身后事如何处理,谁来任新君,林林总总,像一团迷雾霭,缠绕在代善心头。身为长兄,栉风沐雨,手握两旗,儿子岳讬、硕讬、萨哈廉、马瞻都是一等一的风云人物,亲侄子杜度是自己一手带大,执掌镶白旗,又有一帮子随从部众,生死弟兄的拥护,还有,他曾是嗣子身份,虽然弄丢名号,但为人谦和、宽容,在后金国的势力仍不易动摇,论功劳论苦劳,他都有资格第一个继位。然而,放眼一望,弟弟们个个对汗位虎视眈眈,代善怪父汗不早立遗嘱,给儿子们留下大麻烦,也怪自己命运不济,摊上棘手事。

代善辗转难眠,思前想后的时候,皇太极在“抢滩登陆”——代善接到紧急会议通知,没说别的,只说紧急。代善不知八弟搞什么鬼,越俎代庖,居然发起什么会议通知。如果有事集议,也该先与大贝勒沟通,再行决定不迟。八弟谁也不通气,突然自作主张,有点没把长兄放在眼里的意思,代善多多少少的心里不舒服。

父汗停灵在地,诸多事务要做,老成持重的代善以和为贵,第一时间赶到会场。他没有说话,观察诸王贝勒的神色,好像他们和自己一样摸不着头脑。代善感到奇怪的是,阿巴亥竟然也来了,女人不参政,是铁定的隶制,八弟为什么扩大与会人员规模呢。

人员到齐,分头落座,大殿鸦雀无声。皇太极站起身来,缓缓言道:父汗遗诏,阿巴亥大妃、德因泽侧妃、纳扎清侧妃生殉。

八弟声音不大,语调低沉,飘出几分哀痛。代善听来,却似头顶惊雷,顷刻间将他击溃。为什么要阿巴亥生殉?八弟哪里来的父汗遗诏?他恨不能立即冲上去,夺过那卷杏黄卷轴仔仔细细再看一遍。

“为什么要大妃生殉?”代善怒火升腾,几乎喊出这句质问,话到嘴边,硬是咽了回去。代善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这么问,一问,就泄了底,碰触到人人皆知的往事。话如覆水,出口难收,他的名节,阿巴亥的名节,已经毁了一次,再毁在这句话上,非但救不了阿巴亥,自己也陷进泥沼。

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代善无奈退缩,忍着疼妥协,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听皇太极宣布遗言。阿巴亥求救的眼神望着他,他把脸扭向一边,避开她的无助、幽怨。他的心在流血,手在抖。

是了。代善忽然明白皇太极的用意,八弟在一箭三雕——阿巴亥冰雪聪明,是多尔衮哥仨的后盾,她有能力利用父汗的威望和对她母子的恩宠,与争夺汗位的各大贝勒抗衡。假如多尔衮失败,有她在,黄旗、镶黄旗绝难驾驭。假如她和代善两派联合,皇太极的独角戏更不好唱。如果为阿巴亥站出来说话,代善则是自取其辱,立马背一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罪名:为保护旧情人违抗父命。这天大的罪名,十个代善也担不起呀!皇太极首先拿阿巴亥开刀,显然是精心算计的,作为大贝勒,他不能中皇太极的圈套。

心爱的女人死于非命,死于汗权争夺战中,成了势力格斗的牺牲品。代善自觉惭愧,翌日,阿巴亥人去屋空,代善悄然进入她的房间。秋天的风穿窗而入,梁上一袭白纱飘动着水纹样的褶皱,像一缕魂魄漂泊在茫茫大海。脂粉撒在梳妆台上,散发出令人心碎的幽香,脂粉堆里有一根折断的珠钗,代善踱过去,捡起来,若有所思地端详。他一点点把房间里的一切刻画在记忆中,期望它们陪伴着他度过今后的岁月,抚慰他的孤独与忧思。

代善沦陷在思念的深渊里,后悔阿巴亥活着的时候,竟没有互留相爱的信物。现在她走了,他双手成空,只剩下无处宣泄的愤怒和孤苦。阿巴亥是他这一生惟一倾心的女人,当年两人相爱,是因为父汗把她托付自己,等代善继位后负责她的未来。倘若没有父汗这个嘱托,代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念头动到父汗的妃子身上。唉,不管怎么说,他终究错了,抵不住阿巴亥的美貌多情,等不得父汗百年,就和阿巴亥爱得死去活来,直至事发东窗,声名狼藉。但是,虽然得不到阿巴亥的身体,但他也没能力把她从心里赶走,相爱时她的娇嗔、调情,每一个动作神态,都成为他最深刻最苦痛的记忆,代善心里,永远为她保留着别人无法替代的位置。

追忆往事的浮沉中,一个念头渐渐在代善脑海里透彻清晰——前面的路怎样走。纵观时局,代善设定几个问号:

一、蒙古不稳,察哈尔林丹汗在明朝怂恿下,公然与后金为敌,喀尔喀五部各怀心思,观察风向;

二、辽西抗金运动此起彼伏,田园荒芜、百业凋敝、粮食奇缺;

三、朝鲜依附明国为父,支持驻兵皮岛的明将毛文龙,为明王朝摇旗呐喊;

四、袁崇焕创造宁远大捷的奇迹,明朝野到民间上下振奋,辽西广修城垣,积极备战,收复失地。

内忧外患,困难重重,代善万分忧虑,扪心自问,能否担此大任。经历太多的波折,他不再是当年指挥萨尔浒战役的那个代善,变得中庸、明哲保身。血性、刚毅、奋不顾身俱一一内敛,挫折和失败磨圆了棱角,他怕肩上的担子太重,压垮他不打紧,压垮幼嫩的后金国,他就是千夫所指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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