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路歌谣之《看戏》

　　那时候，县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戏园子。每逢演戏的夜里，戏园子门前就变成了一个小夜市，卖瓜籽，卖水果，卖香烟，卖各种小吃的应有尽有。孩子们没钱买票看戏，也没钱买吃的，只能在戏园子门前凑热闹。锣鼓一响，戏开场了，大家一窝蜂地挤到戏园子侧门看“眼戏”，抢不到位置就站在戏园子外面“听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看“眼戏”即扒着门缝儿看戏，可以说这是在没有钱卖票看戏的情况下孩子们能够享受到的最高级的待遇了。戏园子旁门是松木做的，孩子们用小刀将门板上的结子抠掉，门上便有了几个“眼儿”，为了争夺这几个眼儿，孩子们天不黑就跑来抢占位置，还常常相互斗殴，胜者王侯败者寇。年纪小的孩子一般都看不成“眼戏”，偶尔看一次，看到一半就会被大孩子赶走。小人书上有一个大鱼吃小鱼的俄国寓言，说有一天一条小鱼反抗大鱼歼灭同类，抗议大鱼道：“你为什么总是吃我们小鱼？”大鱼说：“我让你吃我，你吃得下去么？”那些霸道的大孩子就如大鱼，年纪小的孩子常常要被他们吃掉。但话又说回来，即便“眼儿”被“大鱼”抢占了去，他们也不会很幸福，因为看“眼戏”是一桩苦差事，是要遭许多罪的。他们有时候恨得咬牙切齿，一些有钱进入戏园子看戏的孩子非但不好好看戏，反倒以戏弄外面的孩子为乐。他们捡了一些扔在地上的冰果棍儿，不失时机地从门缝里向外捅，扎你眼睛，你要往外拽，他就去厕所沾了大便来，叫你拽一手恶臭。

　　冬天来了，天气变得嘎嘎冷，孩子们仍挤在戏园子门口不肯回家。有小道消息说，戏园子临散场前，把门的老头会提前将前门和旁门打开，趁他不注意溜进去，还能看到戏尾巴。为了看这个戏尾巴，孩子们宁肯等下去。相互拥挤在一起，身子虽然很暖，却冻脚。有孩子喊：“一二，跺跺脚。一二，跺跺脚。”大家就像下饺子一般跺起脚来。大概是天冷的缘故，这天夜里到戏园子里看戏的人不多，把门的老头见孩子们在外面冻得可怜，终于发了慈悲，戏刚演过一半，便敞开大门，像发放救济粮似地冲着拥挤在门外的孩子们喊：“小兔崽子们，都进来吧！”孩子们闻听，还以为老头是在戏弄大家，谁也不敢往里进。直到有一个孩子试着走进去后，大家才信以为真，像一群小耗子抢着钻一个洞那样，叽溜叽溜地挤进了戏园子。

　　许多年过后，我已经记不清那天夜里看得是什么戏了，只记得自己无比幸福地看了一场“半截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