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连仲自传(2)伯父给予的特殊奖励

    一天早晨，公鸡刚叫三遍，窗户纸才发白。我听见伯父在院中来回走动，踩着雪地咯噔咯噔的声音。我心里猜测：莫不是伯父又要去抚顺？

    爷爷奶奶与俺们一家住在正房，伯父住在厢房。伯父和伯母当时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因而对我很是喜爱。他一外出，不是给我买烧饼，就是给我捎麻花。我一激灵从炕上爬起来，赶忙披上对襟棉袄，趿拉着一双小掌窝，就往门外跑。只见伯父已经把那辆胶皮轱辘车套好，车上满满登登地装着劈柴柈子。驾辕的枣红马和两只拉套的大青骡子，可能是吃饱喝足了，一边打着响鼻，一边用蹄子刨着雪地，还不时地扬起脑袋“咴咴咴”地叫着，好像在催促：“怎么这样磨蹭，还不快动身呢？”

    我举着有点上锈的手电筒，心急火燎地问道：“大爷，你要出门啊?”伯父忙迎了上来，一边给我系绵袄扣，一边心疼地说：“天冷别冻着!这回是要包子，还是要花卷？”我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地说：“大爷，我不要吃的，就给我买一只灯珠、两节电池呗!”伯父一听，接过那只上锈的手电筒，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好一阵儿，塞给我说：“这都锈成这样，根本不能使了！”“那怎么办呢！”顿时，我的心凉了半截，真有些失望了。这时，伯父从柴禾垛上折了一根杏条棍儿，递给我郑重其事地说：“锁柱，你能把灯珠、电池四个字写出来，我给你买个嘎嘎新的！”伯父以为我还没有上学，怕是斗大的字也认识不了半升，便将了一军。我听了立刻转忧为喜，接过杏条棍，便在洁白的雪地上，写出“灯珠、电池”四个大字。看起来歪歪扭扭，但也不缺胳膊少腿儿。伯父左看看，右瞧瞧，简直有点喜出望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脑勺说：“好样的，有出息！”当天晚上，伯父果不食言，给我买了一个铮明瓦亮的手电筒，还捎带两串冰糖葫芦。

    其实，我虽然还没有上学，家乡的确偏僻闭塞，可是，我每天都睁大好奇的眼睛，眺望着犹同百花筒般的世界，时刻都在打开智慧的窗口，让阳光照进幼小的心灵。我迈着蹒跚的脚步，向知识的园田悄悄走去。我的父亲母亲就是第一任启蒙老师。爸爸抚顺师范学校毕业，曾经当过教师、职员，也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后来，他弃笔务农，从采格子、割柴禾一些粗拉活儿做起，到能熟练地点种、扶犁，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庄稼把式。爸爸写有一手好字，既不是柳体，也不是颜体，可是，一旦挥起笔来，龙飞凤舞，不拘一格，那在全村可以说是首屈一指。谁家有个大事小情，比如写副对联啦，写封家信啦，写个契约啦，爸爸都是土地庙的横批--有求必应。有一天晌午，东街的蔡大娘哭眼抹泪地来到俺家。她的小儿子二宝，半夜总是哭闹不止，求我爸爸写上几句吉利嗑儿，贴到村口那棵老榆树上。只见爸爸拿起毛笔，蘸饱墨汁，嗖、嗖、嗖地，一口气便写了出来：天茫茫，地茫茫，俺家有个吵夜郎，行人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这种方法究竟有没有效果，就不好考察了。妈妈没读过几天书，但性情和善，勤俭扑实，还常常给我和妹妹、弟弟，讲些曲折生动的故事，唱些优雅动听的歌曲。妈妈的嗓音很是清亮，她唱的《月牙五更》、《天涯歌女》，大家听完没有不拍巴掌的。

    村西头住着一位名叫罗仁庆的老人，无儿无女，孤身一人。他身材瘦高，经常穿件古铜色长衫，额头刻着几条深深的皱纹，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从来不多言多语。谁也不知道他进过什么学堂，念过几年书，可他却有满肚子学问。罗爷爷一到俺家，妈妈便捧出炒熟的花生，沏上一碗茶水。他便打开了话匣子，我就忽闪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认真听着。罗爷爷从自谓大周女皇的武则天，讲到热衷垂帘听政的慈禧；从实施贞观之治的唐太宗李世民，讲到开创康乾盛世的清圣祖玄烨。他还使我了解到，中国有《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和《三国演义》等四大名著。他还教我背诵不少首古典诗词。他使我在上学前获得一些从没听到的东西，也使我看见了外面精采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老师，事事皆为学问。伯父给我买了一个手电筒，让我用它照亮前方的道路，看准方向，不摔跟头，少走弯路，学好写字念书的本领。我渐渐明白了伯父的良苦用心，始终把读书当成人生的一大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