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浩浩情，茫茫劫

2、浩浩情，茫茫劫

父汗突然死亡，原本微妙的兄弟关系更加微妙。父汗在时，兄弟们各执大旗，分工协作，相互间配合默契。虽难免磕磕碰碰，碍于父汗的威严，化解开照样是肩并肩的兄弟。但现在，弟弟们像鼹鼠一样，悄悄地挖洞穴，把自个儿藏起来，躲在黑暗中搞个人的那一套。

代善不是傻子，弟弟们在做什么，远在狗儿岭陪父汗治病的他有所了解。比方八弟皇太极，上下其手，与文武大臣们拉关系，套近乎，培植势力，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代善承认八弟心机深，老早就与大臣们来往密切，到了这关口，其实是稍稍用力，牢固一下即可。当然，八弟做事绝不给人以口实，他笼络人会找绝佳的借口，让你有贴心贴肺的感觉。这就是八弟的修为。

夜深人静，代善睡意全无，独立窗前想念阿巴亥。他回忆起两人的初次见面——那一年乌拉部落战败，贝勒布占泰请罪承诺，嫁侄女阿巴亥给父汗。代善奉父命将12岁的阿巴亥从遥远的乌拉河畔护送到佛阿拉城。一路上， 阿巴亥常问他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天真可爱的样子让他哑然失笑。

这时侯代善已是十九岁的青年，在他眼里，阿巴亥就是个毛丫头，活泼、烂漫，爱动脑筋。代善的思想深处，没有这个小女孩马上就要成为父汗的新妻子、他们兄弟的庶母的念头，他只觉得她是个小妹妹。在佛阿拉城生活的那段时间，阿巴亥由少女出落成少妇，代善也有了自己的儿子，两人各有各的生活中心，虽然平日里有好印象，也没到暗生什么情愫的程度。

搬迁到赫图阿拉城以后，父汗建立后金国，代善被任命为大贝勒。孟古大妃病死，阿巴亥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妃之位。直到这时，两人仍未有私下接触。因为父汗的一段话，两人关系才出现了转折。有一次，大病初愈的父汗想到年岁越来越大，一朝归天，阿巴亥和多尔衮三兄弟谁来收养呢。于是，他想到大贝勒代善，并明确做出指示，由代善收养阿巴亥母子。

因了这句话，代善和阿巴亥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本来两人互有好感，有了这道“圣旨”，聪明的阿巴亥借机接近代善，她很会处理事情，时不时亲自去代善府上送些礼物，看望大贝勒。而且，阿巴亥每次去，都选择在夜里。更深夜静，暧昧的时间，暧昧的眼神，代善也好，阿巴亥也好，深深地理解了对方。

代善和阿巴亥的感情，就这样建立起来，从试探到心心相通，没用多长时间。他们迷恋那种肉体的欢愉和精神的寄托，千方百计寻找时机，躲开所有人的目光，沉浸在相互给予的欢乐中。

想到逝去的那些甜蜜，代善的心狠狠疼了一下——为什么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呢？他摇摇头，为给不出自己答案而无奈。

搬到界凡城不久，他和阿巴亥的爱情就被迫划上句号。这份让他酸涩了一生的爱情，随着被告发而夭亡。他和阿巴亥受到严肃的处理——父汗派皇太极组成调查组，调查事情真相。虽然最后没有定性，但他的权利大大削弱，阿巴亥被父汗打入冷宫，幸好到辽阳以后，父汗念及旧情，复立为大妃。时间的流逝，淡化了这场风波，但代善和阿巴亥，再也不能肌肤相亲，甚至连一次眼神的相视都没了。情深意切的爱情，就这样放置在心里，成了一片荒原。

往事的回忆，勾起救达海的情景，在赫图阿拉时，达海和父汗身边的一位婢女情意缠绵，不小心被父汗的侧妃德因泽发现。事发后，父汗震怒，非治达海死罪。贝勒大臣谁都不敢开口替达海求情，这时候，代善和皇太极下跪，冒死求父汗放达海一马。两兄弟执意坚请，努尔哈赤给了哥俩面子，饶过达海。

危急关头，代善来不及多想，事后平静下来，代善想了很多。后金国谁都知道，八弟与达海交好。再往前数，额尔德尼在的时候，与八弟关系也不一般。父汗死亡，这两个后金国的国宝，充任了国家秘书长的角色。别看那么人冲锋陷阵流血牺牲不皱眉头，他们挥舞长刀收放自如，要是写几个字，手中那根纤细的竹管笔死活玩不转。八弟的聪明在于，他看出这两人在父汗那里的重要性，平日没少与他们接近，不摆主子的架子，态度和蔼，谦虚有礼。额尔德尼后来犯罪，私自收受朝鲜国的礼物被父汗诛杀，还隐藏着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参与了兄弟们争夺嗣子权的竞争。那时候额尔德尼是八弟的“马仔”，替八弟做事的，结果父汗没惩罚八弟，巴克什额尔德尼倒送了命。

达海的境遇也差不多，代善冒性命之忧救他，考虑到达海若死，后金国的文化事业毁于旦夕。多年来，达海为后金国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他每日耕读，记录父汗的言行，整理成后金国最早的“国家档案”，还翻译汉家典籍，父汗今天杀了他，明天一准后悔，到那时，父汗心里会怪罪贝勒大臣，为什么不在关键时刻阻拦他。难道举国中人，个个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辈吗。代善出手救达海的第二个原因，永远也说不出来——他可怜达海，同情达海，这种畸形的恋情，两两偷欢，那片刻的愉悦，回味无穷，惊险刺激，也要人的命。这与自己多么的相似。

八弟呢？不能说他救达海出于爱惜人才的公心，也不能排除他救达海没有私心。达海有大用，后金国没有十个八个甚至上百个武将照样打仗，却不能没有一个达海。这就是现实。八弟出手相救，达海岂有不肝脑涂地之理？况达海平时就和八弟私交甚密，这样一来，不是好上加好吗。  

 再则，代善一直怀疑，当年自己犯了桃花劫，那个特别调查组的成员达海，很可能是八弟故意安排的。八弟和达海两人无话不谈，八弟任调查组长，怎不用贴己人呢？正是达海等人递交的那份调查报告，让自己名声扫地。怀疑归怀疑，代善在整个事件中，完全陷于被动，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多少年后，那个症结留下的后患都无法消除，扭曲了他的性格和心理。即使到了做君还是做臣的时刻，他都前思后想，对自己不那么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