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在历史拐弯处

4、在历史拐弯处

北京城空了，是没有主人的空。历史出现一小会儿空挡。然后又一个人登场填补。五月份，多尔衮整军进入京师，刚刚亡国的文官武将列队迎至朝阳门外。马上的多尔衮凝视着这支衣着光鲜，神色迷惘，松松垮垮的队伍，忍不住莞尔——他们为什么败了？是会议开多了，材料写多了，还是被利益揪扯太多呢？这个大明朝啊，把文官的位置摆得太高，居然到了文官大刺刺地辖制武官的程度，削减军费，贪污军饷，皇帝们乐于享受，不惜挪用挤占国防军备建设投资，这种制度下的军队，连一伙东洋海盗都打不过，又岂能禁得起我大清铁骑的一击？多尔衮边走边想，行进于北京的大街上，袁崇焕、洪承畴、卢象生等人的面容一一浮现，多尔衮佩服这些人，他们有才干，有胆略，可他们做的太多了，这些人毁就毁在聪明上，愚钝点，或假装愚钝点就好了。

多尔衮心猿意马，前朝遗老们已设卤薄，击鼓乐，请他乘龙辇。这个过分的仪式把多尔衮吓住了，他慌忙拒绝：“予法周公辅冲主，不当乘。”多尔衮抱着怜悯和同情的心态看待遗老们，尽管当中有人还不算老，甚至很年轻，为讨好多尔衮，遗老们连戒律都不讲了。

“我多尔衮倘恬不知耻地坐上龙辇，所有功绩将一笔抹杀。我不但不是大清的一等功臣，反而成了大清的乱臣贼子，谋权篡位，遗臭万年。那时候你们换了嘴脸，口诛笔伐，多尔衮死无葬身之地。”

好意领了，辇不乘。迂腐的明朝将吏讲史比多尔衮厉害，多尔衮辞而不受，命以卤薄列在多尔衮仪仗前，奏乐拜天，升武英殿。

多尔衮端坐武英殿，遗老们唯唯诺诺，山呼万岁。群臣伏地的那一刻，多尔衮心潮起伏——自己本该享受君臣大礼，但万岁不是他应答的，有这个资格的是尚在沈阳的毛小子福临。那个小侄儿呀，生就的福分，屁事不懂就做天下的人主。我功绩再大，是王，他黄口小儿，是皇。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百官谒毕，多尔衮下令大军入城，规定部队不许扰民。在多尔衮的命令下，北京城平稳过渡，秩序井然。

多尔衮入京的第二件大事是给崇祯下葬，崇祯的尸首还在那儿搁着，五月的天已经热了，尸首腐坏不好办，与新朝的面子上过不去，厚葬死人，也是给活人看的。多尔衮传令下去：为崇祯大办丧事，以皇帝定制埋葬了他。这种人道主义的做法收效很大。出于对主子的旧情，明朝遗老们被深深感动。

至于赡养明宗室后代怎样处理，顺治二年（1645年）六月初三，多尔衮与大学士冯铨聊天时明确提出，要恩养明宗室后代。大学士冯铨听了，下跪叩头谢恩。多尔衮说，给前朝代养，你谢什么？冯铨回答，王尚且笃念，何况臣等。冯铨无意中流露了对旧主的情谊，他还引用了一句：一心不可以事二君，二心不可以事一君。加以推理说，凡不忘前朝的，推此心既能尽忠本朝。

多尔衮还知道，厚葬个死人能感动人心，但不能征服人心，如何争取民心、士心、吏心，树立大清的威信，恐怕要多举措并行。好在有一个范文程，他上疏献计，安抚鳏寡孤独，举荐录用旧官，网络贤才。多尔衮采纳了范文程建议，基本上沿袭明制。由于明末册籍毁于战乱，只剩万历朝的存世，多尔衮决定按万历年间的册籍征收赋税，安定惊惧怀疑的百姓。

多尔衮的惠农政策比皇太极更有人情味。定都之初，多尔衮下令薙发，引起京城百姓骚乱，便暂缓执行。多尔衮很清醒，他认为养民之道，莫过于减刑法，薄赋税。鉴于明季政纪紊乱，在赋税方面，他承诺，额赋以外，一切加派免除。他规定，凡五月初二日以前的罪人，无论罪行大小一律酌情囿免。以后发生乡里斗殴之类的琐事，就地由司法处理，重大案件由巡抚结案，非机密要事，不准入京越级诉讼。

建国之初，各省钱粮征收多不足额，甚至有一年差到四百多万的省份。巨额亏空，造成军饷窘绌，部队发不出工资，老百姓没粮食，这可是大麻烦。是增加税负，竭泽而渔，还是召集流亡和军队兴屯聚粮，发展生产？成为摆在多尔衮面前的棘手问题。

睿亲王不愧“睿”字，他制定了一系列劝督农桑，奖励垦荒的政策。湖广、江西、河南、山西、山西五省常年离乱，老百姓活下来的是幸存者，家家户户缺衣少食，生活困苦。多尔衮实行屯垦政策，鼓励农民恢复和发展生产。农业靠政策杠杆调节，培育，“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农业经济乃衣食之源，社会才能稳定，政权才稳固。

多尔衮的劝农政策很有八哥皇太极的风范——设立道二、四统治专门督导屯垦工作，下令各直省督抚选拔廉洁、聪明、能干的人担任这个职务，并以选拔的官员恰当与否作为督抚的政绩考核标准之一。官员的年薪来源非常有意思，他们的“人头费”第一年由政府财政提供，做为屯垦的资本，第二年，用收获的粮食偿还，以后，全部用收获的粮食缴纳赋税。

基层干部有了种粮的启动资金，工作热情和积极性高涨，有力地促动了农村农业的发展。兴屯用的耕牛、谷种、农器，任由上一级官员兴屯道敞开州县仓库无偿提供。这部分人实际上是农村最先富起来的人。

至于驻兵屯垦，近似建国后大规模开发黑龙江的北大荒，整旅整军的士兵扎根荒野，开辟出一块块良田。老百姓愿意耕种而财力不足的，由政府提供耕牛及谷种，收成的三分之一归农民，三年后，土地归农民所有。

因为战乱和天灾，老百姓逃荒流亡，他们会自动流徙到兴屯复垦的地方耕种土地。多尔衮的惠农政策是，第一年收获，国家不征收粮税，交一部分给地方官储留即可，再留一点做第二年的种子，总之，国家没有硬性指标，地方只象征性收一点。三年内逐渐储存多了，可做为军饷馈赠。

灵活、宽松、人性化的农业政策，使几近瘫痪的农业生产迅速恢复。多尔衮关内关外耳熏目染，早已清醒地认识到社会现实，认识到社会矛盾的根源，并着力加以解决，提高了新政府的公信力，树立了新政府的新形象，给归政后的顺治奠定好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