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郁忧歌：《岁月》(中篇)(4)

　　我弟弟虽然弱小，却很坚强。只要我出去干活，他总是拼命把自己的活往前赶，然后再来帮我，累得直不起腰，也不抱怨我。夏天割猪草，冬天拾柴禾，没有他干不到的活。生产队卖的爬犁（雪地上的运输工具）七块钱一个，，我家买不起，他就用一把斧头一个铁凿硬是自己做出来一个，弟弟上山砍柴，我和母亲在家坐立不安，因为成年人常有放爬犁时摔伤筋骨的，我和母亲不安的一遍一遍地跑出去看，我焦急地在山脚下大声呼喊弟弟的乳名：“小—顺—子”，没有回应，大山里回荡着我惊恐的喊声，还有那诡异婆娑的树影。我怕极了，不听话的眼泪挡住了我的视野，忽然远处有一个小黑点在慢慢移动，啊！是弟弟，我急忙跑过去，呵！他割的柴禾都快赶上了他的身高。邻居看见了都很惊讶，“呀！你们家这是没有牛使唤犊呢。”我听了一阵刺痛，弟弟的确是属牛，这小牛从生下来就没吃饱过，而且任劳任怨，从不懈怠更不退缩，真是牛的性格，牛的品德。我敢说当今的孩子没有几个能赶上我弟弟这么懂事的。

　　我原以为我们生产队粮食不够吃，是因为人多地少，出去干活才知道，像我们这样种庄稼不可能产量高。撒种时不管种子是否用土盖好，铲地时不管是草是苗当间留一条，一个劲地往前跑，跑在前边的和队长关系好的工分最高。那时还流行一句话叫“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我母亲在自家地头多种了几颗葱，也被书记当成资本主义的苗给拔掉。施肥的时候，人们走几步就把肥倒掉，使庄家长得肥了几颗却瘦了一大片。谚语说六月六看谷秀，而我们村的庄稼地，六月间还有很多地块没有苗。农民下地干活只为挣工分，至于种地，大家都觉得不是自己家的地，大家都这么想，都在糊弄。那时候人们只注重突出政治思想，以阶级斗争为纲，农业学大寨今日跨黄河，明日过长江。我们生产队就是公社的“先进“粮食亩产过了”长江“尽管口号响当当，可是人的肚子却不会说谎，春播时大多数人瘦得脖子挺长，脸色蜡黄。一次母亲做了一个苞米面饼子给弟弟吃，弟弟怎么也不舍得吃，他让母亲，又让我，我们互相让了又让，谁也没舍得吃，到了晚上弟弟说：“睡着了就不饿了，饼子留着明天早上干活时在吃吧　。”

　　一次母亲用二十块钱的价，赊了一只小猪崽，只吃野菜的小猪怎么会长，没多久小猪不爱吃食打蔫死了，我心疼的暗自流泪，本想等猪长大了换些钱。。。。。。可是现在连猪的本钱都没法还了。有一个农户的猪死了，家里的主妇哇哇大哭，住我们村批林批孔工作组的人嘲笑说：“猪死了这么哭，我还以为人死了呢。”他哪里知道乡下人的辛苦，猪是农民一年的希望，一年的零打碎敲，还有自家地里需要的肥料，全得从猪身上刨。他这样嘲笑，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的苦。

　　我们生产队有粉坊，豆腐坊，头头们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取，就和他们家开的一样，他们都吃的满面红光，可惜那两坊没多久就被他们吃黄了。

　　一九七七年的春天，我家一点儿粮也没有了，连野菜粥也难喝上，我不能等着饿死，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书记，请他给我家一点救济粮。书记冲我叫道：“别人家都够吃就你说没粮，纯粹是闹事。”

　　我看他发了火，就说：“那就不麻烦你了，我到公社、县里去请求救济粮，新社会总不能让人饿死。”

　　书记听我这么说，态度缓和下来，“照顾你一回批给你五十斤谷子，以后再不许说没粮。”

　　我知道他不是照顾我，而是不想让我去上边说没粮，我们生产队都过了“长江”再说没粮对他脸上无光。不管怎样这五十斤谷子总能让我们一家三口活些日子了。

　　我吃力地把谷子扛在肩上一步一踉跄，艰难地往家挪，身高只有1.5米的我五十斤的重量已经超出了我的身体承受极限，我要坚强，我要挺住！我不断地给自己打气，母亲和弟弟还饿着呢，我扛的是一家人的性命。我一步一挪地上了吊桥，我的身体沉重，吊桥开始摇晃，谷子一下子被甩在桥下，我着实吓的不轻，吊桥下面都是河卵石，距离桥上有四五米高。如果我摔下去不是没命，也会摔断筋骨。我定了定神急忙下去看那谷子还好，差一点就被水淹着，我又把谷子扛起，小心翼翼地走过吊桥，还有两里路才能到家，多么漫长。此时我多盼望有辆马车路过帮我拉一段路，往远看了看，没有一个人经过，看来我就没有借力的命，再苦再难也得我自己扛，我歇歇扛扛总算把五十斤粮给弄到了家。

　　五十斤谷子磨出三十来斤米，我家三口人恨不得一粒粒地数着吃，熬的粥清的见底，可是没吃上多少天就所剩无几了，我又去找书记，这回书记彻底翻脸了，骂我得寸进尺不要脸。为了活命我豁出去了，跑到公社，结果一样，公社的书记说我闹事，冲我吼了一顿，把我推了出来。

　　我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我们村的书记认为我去公社是丢了他的脸，是整他，他的老婆孩子和亲属一齐骂我。我一个女孩家不好和她们回骂，就用诗词回应她们，也激励我自己。

　　。。。。。。。。。。。。。？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满天风雨满天愁，革命何须怕断头。

　　留得子胥豪情在，三年归报楚王仇。

　　我不想和他们斗嘴，在家写好材料，准备去市里上访，还打算去父亲的原单位把自己办成知青准备回城，我们村里的其他下放户子女都是这样办的。我家城里没有亲戚，哥哥住职工宿舍，我去市里只能投奔邻居，我卖了几斤鸡蛋，买了一对山鸡，再把母亲用高粱秸秆做的盖帘拿了两个，作为去人家的见面礼，又用旧碎布拼成一摞一尺见方的抹布，卖了当做进城的盘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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